这话实在无法不叫人动容,谁不希望坚定地被爱、被选择呢?
曾听人言,这世上最大的幸福,就是确信有人爱着你,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或者更确切地说,尽管你是你,有人仍然爱你。
可……见过完整的她、全部的她以后,他的爱、他的选择,还能一如既往吗?
姜佛桑摩挲着他的脸颊,问:“你现在还恨他么?”
萧元度沉默了一阵,开口:“我想你说得是对的,活了两辈子,我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证明给他看、想得到他的认可。终于得到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在他眼里,儿女都是秤称尺量过的,孰重孰轻只取决于对萧家的作用。”
但要说萧琥心中完全无儿女,也不尽然。
拿他最疼爱的萧元姈来说,那真的是如掌上明珠一般,最苦的时候也不舍得苦她。
豳相两州开战前还不忘安排人去接萧元姈,不料萧元姈半路返回,宁可与夫家共存亡。
萧琥又命人连传急报,叮嘱萧元度万不能让她出事,“务必把她平安接回!”
只可惜他忘了,萧元姈已不单是萧家的二娘子、他的女儿,还是别人的妻子、母亲……
萧元姈如今疯疯癫癫,连萧琥也认不得了,还用碎瓷伤了萧琥。
萧琥不计较,喊她姈娘,告诉她回家了,召集医官为她治病……
这些又有什么用?
对萧元姈来说他不再是父亲,而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
至于萧元度——
他模模糊糊记得儿时萧琥一还家就大笑着将他叉起、抛高,还喜欢将他驮在肩上满院转悠……
随着北地越来越乱,萧琥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生活在太岐坞那几年他又很忙,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见着一面。
再后来就被送去了北凉。
已经不去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个意外萧琥最终会选谁,就姑且当做真是万不得已才送他走。
但其实萧琥并没有不管他。
他咬掉哈都一只耳的事,被北凉国主抓住把柄很是折辱了萧琥一番。为了摆平此事,萧琥不得不忍耐,前后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此外,萧琥还花费巨大财力疏通了北凉旧都的一些勋贵及其女眷,不然在得罪了哈都的情况下萧元度的日子会更难熬。
就连他在洛邑拜的师父,也是萧琥旧识。念着与萧琥的故交之情才有意接近他、教他本领,并在出逃洛邑的那晚舍命相护……
萧元度不知道这些,他一直认为萧琥把他丢在北凉,不管不问,任他自生自灭。
是萧元胤告诉他,萧琥从没有真地放弃他,费尽心思、背后安排了这些,就是为了尽量护他周全——萧琥比任何人都想早些接他回来。
得知这一切时的心情,萧元度也说不上来
恨早已淡了,感动也谈不上。
送他入死地是真,多年魔难是真,筹谋安排、暗中相护也是真
怎奈,时过境迁,无论是心境还是父子之间的感情,都早已定格。
他母亲的事也不可能全部抹消……
“就这样罢。”他说。
萧元胤以前也试图告诉过他,萧元度总不肯听他把话说完。这次旧事重提,是希望能把他留下。
孰料他去意已决。
萧元胤震惊、伤恸,却也无可奈何。
留不住五弟,还有许多事等着善后解决。
在这之前,萧元度曾让何瑱把事情都推给他——就说婚约解除的原因全出在他身上,跟何瑱没有任何关系,是他一个人的过错,是他萧元度对不起何瑱——本来也是如此。
何瑱没有那么做,无论谁来问,只一句她突然不想嫁了。
然而庆会当晚发生的事并不是秘密,何家认定萧元度疏忽怠慢甚至是侮辱了何瑱,已经极为不满。
不过何家也只是想让萧元度登门赔罪而已。
抛开其他,真要是退了婚,哪怕满城都知道错在萧元度,何瑱依旧摆脱不了被议论被嘲笑的局面。
所以亲是绝不能退的。
在何燊看来女儿就是面上过不去、一时任性。
放话给她:已经纵了她这些年,不会再任由她胡闹下去,让她死了这份心安生备嫁。
然何家可以逼迫何瑱,谁能逼萧元度?
现下萧元度又决心脱离萧家,这桩联姻是再难以为继的了。
真故技重施、让人代行大礼,而后把何瑱娶进门守活寡?那可真就要把何氏得罪到死了。
萧家也摆脱不了忘恩负义的名声。
萧元胤思量再三,在征得萧琥同意后,亲走了一趟何家,与何氏家主何燊闭门商谈了半日,萧元度与何瑱的婚约这才得以解除。
不过萧何联姻仍在。
姜佛桑皱眉:“怎么个说法?”
萧元度道出原委。
萧家并没有将萧元度自逐家门的事宣之于众,不知是萧琥的决定还是萧元胤的主意。
对外只说萧元度伤重,需入太岐坞静养,时间未定。以免拖累何家女郎,便提议婚约作罢。
何家肯定不能同意,还表明了同舟共济、不离不弃之心。
怎奈萧元度的“伤情”实在不容乐观,萧家再提、何家再拒……
如是再三。
而后中人适时出面,提出个两全之策。
就说萧元胤感佩何氏女郎高义,不忍其芳年虚掷,愿聘其为妻——萧何两家仍结秦晋之好,只不过新郎换一个。
姜佛桑听后默然。
这个方法不能说十全十美,至少将对何瑱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庶几还可得一个“有情有义”的美名。
只是,萧元胤与何瑱……
推算下来,等一应流程走完,最迟明年夏,两人就会完婚。
“何瑱同意了?”
萧元度迟疑了一下,点头。
他还是从何瑱那得知的此事。
“不必觉得对我有所歉疚,我阿母才跟我说,凡为大贵之命的女子,婚事往往诸多不顺,正官星出现都会很晚,或许这就叫好事多磨、大事晚成罢?”
何瑱心里是否真这样想不得而知。
自决定解除与萧元度的婚约之后,她心里反而前所未有的澄明、平静。
慢慢意识到,或许她只是被那一晚的月色所迷,而不是那一晚的萧元度。
她迷失在别人的爱情里,但其实她并没有那么的需要。
又或者只是因为情字无缘、真心难遇?
既然难遇又难求,那么不如求点有用的。
“我阿父对我的耐心到了头,不嫁你也要嫁给别人。我现在觉得你兄长比你顺眼得多——”
何瑱自窗前转身,下巴轻抬,又恢复了往日的骄矜与倨傲。
“你既已决定离开,就别再回来了。因为萧家,只能是我夫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