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
送媵之事过去两日,连皇后就命人给姜佛桑带来一个好消息:娄奂君父兄皆遭贬职,叔父已被问罪。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更多是肉眼看不到的对一个家族的重创。
毕竟娄氏也是炙手可热的一大世族,扯瓜带滕,瓜架子虽未倒,内里终究是不一样了。
事发突然,满朝惊愕。
作为娄氏姻亲,许氏虽未受到牵累,但天子心里究竟信不信许家对娄氏叔父曾替伪帝效命一事一无所知,无人知晓。
总之,原定于月底庆贺许晁凯旋的宫宴,悄默声地取消了。许晁劳师一场,只落得几句口头褒奖,大有“以功抵过”的意思。
而这一切变化,势必危及娄奂君在许氏的地位。
这对姜佛桑来说确实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其实,在入长秋宫、对连皇后说出那番话前,她也曾一度纠结过。
自醒来,似真还假,似假还真,一切都那样不真实,常让她有庄周梦蝶之感,不知自己究竟是蝶还是庄周。
她当然更愿意相信此身所处即是真实。
那么,那惨淡的一生当真就只是一场梦吗?
若真是梦,为何她对皎杏芥蒂难消?
明明尝试过、试探过,皎杏对那个诱她背主的男人的名字十足陌生……去云孚山她带着皎杏,收买刘安时皎杏就在身边,可到了佛诞日背水一战时,她犹豫了。
那一刻她就清楚,她的身边再无皎杏容身之地。
对待皎杏尚且如此,何况娄氏?毕竟再不真实,那一切也都发生了。
她的心上还结着厚厚的疤层,时不时破溃流血,娄奂君所犯罪孽,又岂能不付出代价?
即便撇开前世种种,单论今世,许晏欺婚骗婚,作为帮凶的臧氏和娄奂君,没有一个无辜。
先生说过,不该“不教而诛”,更不该“惩于罪前”。
可先生还说过,“有恩当报”,“有仇必还”。
好事成双,娄奂君如今门前冷落,她少不得雪中送盆热炭过去,方对得住娣姒一场的情谊。
良烁倒也及时,隔日便来回话:“女郎,董姬找到了,人已至京陵!”
董姬,许晁房中女侍,从小伴他长大,许晁知人事后便将她收了房,甚是疼宠。
娄奂君嫁过来后,许晁待她一般。娄奂君不仅不恼,待董姬更是宽和。
董姬深感大妇之恩,便常在许晁面前说她好话,许晁渐渐便不似从前冷待这个嫡妻。
娄奂君忍了三年,终于在许氏立了根基,于许晁心里也有了一席之地,便趁他出征之机对董姬下了毒手。
许晁征战近两年才回,回来就听说爱姬观潮时失足落水而亡。
而事实上呢,董姬被娄奂君沉了江,若非命大,遇渔人搭救,早已一尸两命。
没错,当时董姬已经怀有身孕。
这也正是娄奂君百密一疏的地方。
不过数年后,娄奂君终于把这一疏又给堵上了——她不知从哪里听闻了董姬还活着的消息,到底还是派人将这母子俩灭了口。
想那董姬也是可怜,被娄奂君的狠辣手段吓破了胆,即便生了儿子也不敢回京陵认亲,原想躲在瓜州安安分分过一辈子,到头来仍旧葬送了母子性命。
姜佛桑知道这一切,是因为那年那日正逢过节,她在娄氏处多喝了几盏酒,醉意上头,娄氏便让她在内室暂歇。
期间娄氏有事外出,心腹处理完回来复命,不知内室有人,便与贴身侍女交代了几句。
就是零碎的几句低语,惊出了姜佛桑满身冷汗。
怕被人发觉,她只能装醉不醒,在娄氏处硬挺了一夜。
也是从那以后,她对这个素来笑面可亲的长嫂有了疏远之意。
不过已然晚了,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许晁夜闯之事……
良烁因为常在外头游逛,面容黧黑,但颇显神采,回起话来也甚有中气。
“全是按女郎吩咐做的。小的先引她到庙观中求了一签,借解签和尚之口警示她,若不返京陵、居高位,五岁稚子必丧命于娄姓人之手。”
董姬遭逢大难才诞下一子,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前世东躲西藏是为护儿无忧,今世为了让儿活命当然也不惜去争去抢。
何况她真就甘心吗?未见得。
许晁那样的好色之徒,能得他多年欢心可不简单。
再加上她已然见识到了娄奂君的阴毒与狠辣,有了防备,总有一争的能力。
而眼下娄奂君式微,正是她回归的大好时机。
至于与许晁相见后,如何解释、如何哭诉,这些就不需人教了,董姬早已谙熟在心。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有关臧氏……”
“小的也暗中告知了。”
娄奂君连生两女后虽也曾诞下一子,却未能养成,其后屡次小产坏了根基,这些年再未有喜信。
许晁的后房倒是没少生儿子,但许是杀戮太重的缘故,男息都养不久。
臧氏不止许晁一个儿子,其他各房子嗣都甚旺,但长子嫡孙,毕竟不一样。
董姬所生虽非嫡,好歹也是许晁目前唯一的儿子,其金贵可想而知。
董姬若懂好好利用这一点,背靠臧氏,即便不能将娄奂君扳倒,她轻易也别再想翻身。
姜佛桑又问了良烁一些细节,确认他并没有暴露自身也便放心了。
引鱼入池对付娄奂君,至于许晏——
姜佛桑拿出从刘安处得来的那摞信件,交给良烁。
“多找些靠得住的佣书人,尤其是那些家贫的儒生,框架已有,让他们照着编,力求通俗易懂,不必出现真名,但要人一看便知影射的是何人何事。编成之后,多多誊抄,四方传阅,确保坊间里巷老少咸闻。”
先前未走这步,是不敢操之过急,恐逼狗入穷巷。不然来自许氏的反扑,以她今时今日之力,根本抵挡不了。
原想着等到堂妹远嫁,自己或北上或南下前夕,再行此招。
但是现在不用了。
许氏正值焦头烂额之际,趁他病、要他命的人多了去,有连氏那样的死对头挡在前,哪里还会注意到势单力孤的她。
即便注意到了也无惧,她如今代嫁之身,且不日就要离京,连皇后不会让她出事,所以她有恃无恐。
为了不让许晏再骗婚,为了不让这个畜生再造孽,姜佛桑决定成全他一把——不是既要男人又要名声吗?赠他个流传千古又何妨。
还有什么比文学辞赋更能不朽?
一篇《长门赋》让人永记陈阿娇,但在姜佛桑看来,辞赋远不如先生口述的那些故事精彩,不仅雅俗共赏,且更易于流传。
许八郎阅男无数,当值一部《龙·阳逸史》。
“等等。”姜佛桑喊住就要领命而去的良烁,沉思片刻,改了主意,“稳妥起见,还是找个机会,让连氏族中的纨绔子弟撞见这些书信……”
良烁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通其中关窍:“女郎之意,是把这法子不着痕迹交给他们,由他们去做!”
姜佛桑笑而不语。
连氏既然把她当刀,那她该利用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合作,总要讲究个互惠互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