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集万没想到,琦瑛妃竟懂蕃语!
半边脸颊抽搐了一下,突然抽出随从配刀,一刀将那译语人砍杀在地。
译语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倒在血泊中很快气绝身亡,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方才还激动不已的蕃商跌坐在地,吓至失语。
菖蒲陡然变脸,上前一步伸手作挡,厉声斥道:“大胆!”
护卫迅速围拢过来。
梁集忙丢刀在地,转身请罪:“臣一时气愤,害大妃受惊!这佞人不知是学有不精还是心存歹念,竟敢欺瞒大妃,连臣也给他瞒骗了去——”
姜佛桑抬手,让护卫暂退。
“身为译语人,曲解人意、颠倒黑白,确是他的过失。那这商税又作何解释?”停了停,“似乎还不止商税……”
无论是蕃商还是本土商贾,凡来容奇州博易,轻征其税,而后由官署品定诸货之价。
到了开场之日,商贾们依据官所定价,不许减价先售,同时官署会安排译语人充作交市的桥梁。
若货品一直售不出,等到再市之时,请得监官准许,便可减价博易——这是博易的一贯流程。
等到诸商之事毕,官衙才收税钱。官吏不得乞取、不得勒逼,商贾们别无縻费也无冒禁之险,皆大欢喜。
然而据蕃商所言,货品还未进博易场,官衙就催逼他们先给税钱,并且有意把他们带来的上珍之物定为下值,逼迫他们贱价出手——这与强抢又有何异?
这个蕃商还有个同乡,无故暴死之后,一大船货物被官署籍没,当真是明抢了。
蕃商求告无路,被好心人提醒之后只得暂且忍耐,想着把余下货物出手之后就赶紧归国。
今日见到被许多人簇拥着的姜佛桑,不仅最大的官员随行在侧,趾高气昂的监官也拱手哈腰,知她来头定然不小,看到了一线生机,这才闹将起来。
梁集面色一变再变,很快镇定下来。赌咒发誓称自己不知此事,定是监官或下面的人捣鬼。
监官被扭送过来,面如死灰,一言不发认下了罪责。
梁集痛斥了他一顿,让人把他拖走,待审讯后定刑。
“臣识人不清,大妃明鉴!”
姜佛桑盯着唱作俱佳的梁集,直把他盯得神情僵硬,才不咸不淡开口:“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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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近殿时姜佛桑正在看一份奏表,嘴角噙着笑意。
奏表是东定州送来的。
她前脚才离东宁,萧元度就带水军把伶仃岛正东的那片岛群踏平了。
表文中三言两语说得轻易,实则很费了番功夫。毕竟水道多岐,岛上的海蛮以舟为室、视水如陆,浮生江海,浩荡莫能驯。
——再难驯,就凭善水战这一点,也值得费力气驯服。
萧元度此行既收编了一支劲旅,又解了渔家之患,返程经过伶仃岛时自己虽未露面,到底还是把岛名给改了。
改成了天成岛,刻石为记。岛民也欣然接受。
“女君,那个故临国的蕃商,他的事尽都解决了,他也已经归国,有人盯着,梁集不敢把人怎么着。”
菖蒲正想问今日要不要出去走走,又觉没甚意思,到处都是梁集排布好了的,连摊贩百姓都是。
那日博易场上明明尾巴都露出来了,他推得倒干净!
偏偏以监官为首的那些人也不知怎么了,女君派人审讯,他们也一口咬定罪责全在己身梁集全不知情。
梁集近几日照常来行宫问候,笑面笑貌,跟无事人一样,着实让人气闷。
发现女君唇畔笑容加深,菖蒲不解:“女君竟不气?”
姜佛桑搁笔,阖上奏表,抬眼:“气他的贪还是气他不拿我当回事?”
南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港口所在地的州牧更常致巨富。
处此金山银海,再清廉的人也很难做到无所取纳,而梁集就差把“贪财黩货”四个字明晃晃写在脑门上了。
斡山海之货、役利细民,与市井子孙争为奸利……
若只是贪倒也罢了,只是贪的话,在重开博易场一事上他应当比姜佛桑更上心才是。
等到博易兴盛起来,番舶一至,下碇税、阅货宴……这些皆需经过官署,每过一舶,他少说能得钱数十万。
此外还有多种兴利取利之法。
他却宁肯坐失良机,那当初又为何那般积极?
事出反常必有妖邪。
“我给了他机会,看样子他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要么所图更大,背后靠山也不小。”
“他的靠山不正是大王?”
姜佛桑摇了摇头。
这些天她陆续见了姜记商铺的一些暗线,再结合之前得到的消息,已经证实了心中猜测。
“那日博易场上你也看到了,占南国商贾居多,城内也有不少占南国蕃客寄居。根据故临国蕃商所述,他们本有十余艘船舶,途径占南国附近时遭到袭杀,只有两艘逃出生天。”
菖蒲道:“会否记错了?婢子记得女君说起过,三佛齐国才是往南州来的海道要冲,诸国蕃舶经由其境若不入其国,他们便会出师尽杀。”
“三佛齐国只是图财,过境留些货品财物便不会多与为难,且三佛齐距离大成甚远,没必要与大成为敌。占南国……”
距离大成甚近的占南,显然就不止是图财那么简单了。
大越时两国就常有摩擦,南州陷入动乱的那些年占南国境内也不安稳。
直到去岁王位更迭才将结束,发现北边的大成立国不久三易其主,占南的新国君不免就蠢蠢欲动了。
只不知那边究竟许了梁集多少好处。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叛国了。
梁集本是大越一小吏,后来临阵倒戈为大成效命才换来了这个州牧之位。
当然,站在大成的立场,他是弃暗投明。
那么如今是再一次的弃暗投明么?
“若真是这样,”菖蒲神情严肃起来,“女君,此地不能久留,咱们得快快离开。”
姜佛桑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打算过个生辰再走。”
生辰?菖蒲一脸茫然。
女君没有庆生的习惯,而且女君生辰早过了……
“那些孔雀花株可都装船了?”姜佛桑问。
菖蒲回神:“已装载好。”
来容奇州最大的收获就是在此地发现了孔雀花。
女君嫌种子长出来太慢,找了当地最好的花匠,直接让连根带土起出来。
姜佛桑把批复的奏表递给她:“一并送往东宁,要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