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些功夫总算给新妇灌了下去。新妇失血过多,又饮了麻汤,很快便陷入昏睡。
但两人并不能就此放心,万一缝合时她醒来……
“还得找人按住她腿才行。”
“我来。”有人掀帘进来。
是方才那个挨打的妇人,也即偷放新妇离开的人。
才因新妇挨了一顿毒打,鼻青脸肿,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站住来。
“如何称呼?”
妇人垂着眼皮,没吭声。
苗飞看了她一眼,道,“她叫珍娘。”
尽管牛胜喊她贱人,村里人叫她疯子,可她其实是有名字的,她叫珍娘。
从这名字便能听出,她也曾是爷娘心头珍宝。只可惜……
姜佛桑冲她点了点头:“有劳了,珍娘。”
和预想一样,简易的麻汤效用有限,第一针下去新妇就痛得弯起了腰,就连肿起的眼也睁开了。
好在她上半身已被提早捆在了榻上,珍娘做惯了活,力气大,死死压住她双腿不在话下。
姜佛桑为防她不慎咬舌,往她嘴里塞了东西,同时还要端着油灯给苗飞照明。
苗飞汗如雨滴,原本还有些顾忌,这会儿什么杂念也没有了,只想快快缝合。
屋里惨嚎声不断,快赶上妇人生孩子了。
外面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想着,这新妇莫不是要不成了?
就连泼赖的牛二也噤了声,心底暗道晦气,同时盘算着该找谁讨回损失。
萧县令?罢了,民不与官斗。
就苗游医好了!就说是他治死的,他敢不赔钱?
叫声终于停下时已是一柱香之后。
苗飞剪断桑皮线,姜佛桑接手了剩下的,为新妇清洗伤处并涂抹止血消肿的药膏,而后拿出自己的干净衣物给她换上。
新妇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却依然抓着姜佛桑的手不肯放,似乎清楚这才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姜佛桑由她抓着,侧身坐在榻边陪着她,直到她完全熟睡,才悄悄抽出已经没有知觉的手。
看了眼榻尾抱膝坐着一脸麻木的珍娘,目光落在地上那件残破不堪的碍眼喜服上,起身走了出去。
萧元度抱臂站在堂屋内,听到门帘响动,回身,与姜女四目相对。
姜女身上到处沾染的都是血迹,乌发也汗湿了,粘在两鬓,有些狼狈。
萧元度放下手臂,扯了下嘴角,正要迎上前,姜女突然开口,“牛二何在?”
脚步倏地顿住,停了停,“外面。”
“为何不抓他?为何不杀了他?”
姜佛桑的恨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只不知这恨意是单只冲着牛二,还是连带着他一起?
萧元度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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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姜女为新妇清洗上药时,苗飞出来同他说了一番话。
他问萧元度是否真的要把新妇带走。萧元度点头,苗飞则摇了摇头。
“不妥。偷摸救人可以,现在已经闹开,若县令还执意如此,那么就坐实了强夺别人妻子的恶名,惹起乡民激愤,你和夫人都走不出围塔村。”
萧县令虽然很有身手,但他面对的是自己治下的子民,还能把人都杀了?
即便杀个牛二也不行,因为认真来说,牛二并未触犯律法。
相反,萧县令伤人在前,若再抢人杀人,被乡民一状告到郡里州里——即便他是刺史公子,也难说一点代价都不用付。
苗飞并非有意给他泼冷水,也不是故意要说这些,他只是需要松缓一下紧绷的精神,顺便给提个醒。毕竟这个县令的行事作风他也是听过的,怕他怒火中烧之下不管不顾。
说完自己也觉羞愧。
一个大男人,瞻前顾后,不及珍娘半分之勇。
珍娘身处困境还敢豁出一切救人,他却只敢躲在茅厕里,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未发生……
可,不管怎么说,除非劫夺婚不存在,否则直接带人走肯定是行不通的。
何况能走哪里去?新妇的家就在前村,县令和夫人终归要回巫雄城,他们走后,牛二必然会报复新妇一家。
苗飞的话萧元度只听了前边。
作为一个地道的北人,他再清楚不过强行带走新妇的后果。
别的事他都可肆意而为、独断专行,唯独这回……万一真发生苗飞说的那种情况,他怕一个顾忌不到,会伤及姜女。
姜佛桑看他神情便知晓了这件事的结果,怆然一笑。
“只要发生在抢婚当天,不管是谁,生死有命,包括新妇,是么?
“分明是虐打,分明是强暴,只要以婚为皮,就可以什么都不追究,是么?
“劫夺婚是约定俗成的,不受律法约束,所以女人就只能这么受着、一直这样受着,是么?
“可又有哪一条律法写明了女人必须遭受这些磨难?难道是她们生而有罪吗?!”
一问接着一问,每问一句,就朝他走近一步。
她的语音逐渐加重,黑幽的眼底燃着两簇火苗,让人不敢直视。
“我,”萧元度张了张嘴,双拳握紧又松开,“我会另想办法——”
即便不能以劫夺婚之名把牛二如何,总可以寻个别的由头让他一尝牢狱之灾。
“殴人至重伤的由头?”姜佛桑一下便猜出,轻呵一声,“前朝至今,未曾听闻一例因殴杀妻子而入狱的人。噢,倒是也有一例。不过那人被斩首并抛尸闹市的根本原因是他污蔑了天子,而不是杀害了妻子。”
所以就算把牛二抓起来又有何用?关不了多久就要放归,新妇仍是属于他的,因为这是律法所认可的。
更何况,一个牛二抓进去,外面还有千千万万个牛二,万恶之源是劫夺婚这种婚俗, 姜佛桑不信萧元度不清楚。不过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也是,受害者的血泪,受益者何需在意?大约也从来不会放在眼里。
即便萧元度是父母官,是掌政者,他有权力有责任去改变,也不会轻易去触碰。
因为这是一个天雷。
他虽莽,到底不是真蠢,知晓其中厉害,怕牵一发动全身……
“你们心里大抵是很得意这种婚俗的存在罢?正因有了劫夺婚,你们轻易便可占有一个女人、毁掉一个女人。”姜佛桑咬着牙,眼里沁出水光。
萧元度心底狠抽了一下,抬手想去抚她的脸,被她重重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