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华脸色难得地裂开。

　　抬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清秀年轻的男孩，又低头看看递过来的这张卷子。

　　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可真是比喜当妈刺激多了。

　　【999】叭叭叭地安慰她：您二十，他十八，叫声姐姐那可真是太不过分了！

　　宋郁华勉强冷静：是，那是相当不过分。

　　她长舒一口气，接过卷子，上下快速扫了一眼。

　　语数合成的一张粗糙卷子，字迹工整，运算无误。

　　明显也是个高考的好苗子。

　　高考的受益者远不止她们这些知青，还有眼前像喻远这样身陷泥淖值得搏一搏的学生。

　　早一年搏出去，就早一年脱离苦海。

　　目前距离赵自强开会回来已经过去整整五天，大山以外得到消息的知青早就风风火火地准备起来，只有清水村的知青们还被瞒在鼓里，下地的下地，割猪草的割猪草。

　　已经落下整整五天的进度。

　　百来个知青，加上这村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像喻远这样可以凭借念书脱困的年轻人，说严重点，这些人里指不定有多少能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才。

　　这些知青等不起这一年，这个时代更等不起。

　　赵自强目光短视又自私，只看到表面，而赵红武不行，也不能。

　　思想一歪，整个人也就废了。

　　宋郁华抬眼，沉默地看向快把笔头咬烂的赵红武。

　　赵红武战战兢兢一整天了。

　　他今天得做一件坏事。

　　他爸让他去一趟生产队，把从城里来的信全部取回来，找个地方全烧了，别叫人看到。

　　连火柴都给他准备好了。

　　他爸说这些信肯定是来报喜的，绝对不能让知青们看到。

　　如果让宋老师看到来城里来信，一旦知道高考恢复的消息，到时候肯定会离开这里。

　　他舍不得宋老师，想让她一直留在这里。

　　可他也知道烧掉这些信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宋老师和其他知青会失去今年的高考机会，做不了大学生了。

　　赵红武越想越纠结，手里的铅笔半天没动过。

　　眼看他面上的犹疑越来越浓重，整个人面色泛红，憋得快要喘不过气。

　　宋郁华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一旁全程盯着她的喻远一看到这儿忍不住了。

　　垂下眼，语气略微带着小心：“……姐姐？”

　　这一声带着少年独有的低沉喑哑的姐姐，直接把陷入沉思的宋郁华听得一个激灵。

　　怎么了？

　　【999】：您表情收一收，吓到咱弟弟了。

　　宋郁华：…………

　　？谁是你弟弟？

　　【999】赶紧背过身，快乐地晃荡几下天线。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做了工具统，它小系统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喻远目光铮铮，略微疑惑又定然地看着她。

　　宋郁华看向这张纯良还略带青涩的面孔，忍不住轻咳一声：“没事，挺好。”

　　说完把卷子递给他：“赶紧回去吧。”

　　这人出来一趟不容易，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小时，到点就得回去干活。

　　她递完卷子继续看向还在纠结的赵红武。

　　不能让他自个儿琢磨下去了，再憋下去指不定憋出什么毛病来。

　　她主动喊了一声：“武子。”

　　声一落，就把原本就心惊胆战的孩子吓得往凳子里一缩。

　　赵红武慌忙从位子上跳起来，目光闪躲地看着她：“宋……宋老师。”

　　宋郁华微微一笑：“怎么了？看你趴了一上午了，不舒服？”

　　赵红武顿时一个哆嗦，连忙摇头：“没！没不舒服！”

　　他不敢看宋郁华的眼神，一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愧疚就涌上来。

　　可他越恐慌，宋郁华的眼神就更盯向他。

　　宋郁华继续问：

　　“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要不要跟老师说说，老师帮你想想办法？”

　　赵红武涨红着脸，张了张嘴，沉默几秒，他一咬牙脱口而出。

　　“宋老师，我……我不想帮我爸做事儿！”

　　话落，满教室的孩子都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武子不想帮他爸干活！”

　　“你爸这么凶，你不干活会不会没饭吃！”

　　“武子爸可凶，打人可狠！”

　　赵红武脸色越来越红，紧紧攥着拳头，听得后背一阵发抖。

　　他们也没说错，如果不把信处理掉，不光没饭吃，他爸肯定会揍他！

　　宋郁华笑了笑，放下卷子，走到惴惴不安的孩子面前，想了想，认真问：“这事儿必须得做吗？”

　　赵红武垂下脑袋，小幅度点了点头。

　　他爸让他做，他必须得做。

　　他其实也有点想做。

　　赵红武快速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宋老师。

　　虽然每一年都有高考，但是只要他烧了这些信，今年宋老师就不用走了。

　　眼看他信马由缰又要想岔，宋郁华一针见血：“那这事儿是好事儿吗？”

　　赵红武面色瞬间一僵，半晌后，略微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他虽然舍不得宋老师，可也知道隐瞒高考，又拦截信件这种阴损的行为一般人干不出来………

　　宋郁华沉默片刻：“那这样，老师虽然不知道你爸爸让你做什么事，但是既然你觉得不是好事儿，那就不做。”

　　赵红武抬眼，眼神不安道：“可以不做吗？”

　　宋郁华微笑：“或者……你就做一半。”

　　赵红武一愣：“什么……什么叫做一半。”

　　“就是做到你觉得合适的那一步，既能瞒过你爸，又不算你彻头彻尾干了坏事。”

　　话落，赵红武眼神瞬间一闪。

　　做一半………

　　宋郁华不打扰他思考，转头往讲台走。

　　这孩子不是不知道是非曲直，只不过被情绪占领了上风。

　　能点拨得了。

　　至于他那个爸……

　　宋郁华看向手边一册知青守则。

　　这小册子还是半年前知青巡查组下乡时人手一本地送过来的。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来第二回了。

　　上辈子让他瞒天过海，这辈子就别想了！

　　她想得投入，全程目不斜视地整理手边的卷子。

　　【999】看了一眼旁边，忍不住戳了戳她：您快往门口看一眼！弟弟还没走！

　　宋郁华动作一顿，面色登时一愣，立刻往门口看过去。

　　就对上一张淡淡笑着的面孔。

　　怎么还没走？

　　见她看过来，喻远面色半红，显然还有话要说。

　　宋郁华连忙走过去，正想开口，只见眼前的男孩突然收了笑，半垂下头伸手掏了掏口袋。

　　宋郁华：？

　　下一秒，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豆酥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