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喜滋滋的先行一步,回府继续享受她的荣华富贵去了。
却未见在她走后,赤宣帝那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裴醒山却并不意外,只微垂着眼,等着赤宣帝吩咐。
欺君之罪无疑是一国之君最无法容忍的罪行之一。
老太太犯下如此罪过赤宣帝都未当即处罚了她,不过是看在他还有些用处、以及长公主殿下的面子上罢了。
果然,就听赤宣帝缓缓道:
“朕必须要给那老妇人、以及所有被裴老太太害死的人一个交代。”
裴醒山不假思索的立即开口道:
“但凭陛下吩咐。”
赤宣帝微微点头,从裴醒山方才的表现就能看出,他对这个亲娘已无多少感情。
也是,裴老太太可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甚至于杀身之祸。
裴醒山会沦落到今日这般正值英年却赋闲在家的地步,可以说皆因老太太而起。
他会如此‘不孝’,倒也不无道理。
如此一来,赤宣帝便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
赤宣帝又接着提点道:
“若是突然病死,难免会让外人多想,不急,慢慢来即可。”
裴醒山明白赤宣帝的意思,若是老太太忽然‘病死’了,外人肯定会觉得老太太的死,与她的身份被暴露有关。
继而,她是青楼出身之事,就更加被坐实了。
可若是慢慢病死,看起来合情合理,外人倒是不会再多想。
赤宣帝已是算是给足了裴醒山与老太太、甚至于整个裴府的面子,哪怕老太太犯下如此大错,都保全了她的名声。
当然,其中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舞阳长公主。
有个青楼出身的女人做婆母、做长辈,往小了说,是舞阳长公主丢人。
往大了说,整个皇室都要蒙羞!
赤宣帝会这般极其低调的处理,也是为了将这件事给压下去。
因为他用膝盖猜也能知道,他那个亲妹妹是断断不会同意与裴醒山和离的。
毕竟是当初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求来的姻缘,那个任性的家伙是不会为了皇室的颜面而‘委屈’她自己的。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这般低调处理了。
裴醒山恭顺听命,在赤宣帝摆了摆手后,便识趣的告辞离开。
才刚刚死了余下的唯一一个庶子,过不多久,又要送走自己的亲娘。
哪怕后者是咎由自取,裴醒山的心情也是一片阴霾罩顶。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外头朗日当空、晴光万里、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的繁荣、热闹景象。
如今卫国公府里头可没什么他想见之人,裴醒山便让车夫放慢速度,他想在外头散散心,再回去处理那些糟心事。
车夫自是听命,马车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几乎与旁边步行的路人同速。
裴醒山支起车窗,漫不经心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虽然庸碌却谈笑间神情轻松、悠闲自在。
他们虽然没有权力带来的富贵与享受,可也不必面对权力带来的压力与灾厄。
毫无预警的,一种无法言语的疲惫感陡然间袭上了心头。
裴醒山并不是个喜欢幻想的人,可此时,他却忍不住在想,若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子弟。
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呢?
也许就跟这千千万万的行人一样,平凡而普通吧。
不必自小就活在大户人家嫡庶有别的怨怼之中。
也不必因两个嫡出的兄长太过优秀,父亲的眼中根本看不到自己,而自卑怨恨。
更不必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在朝堂上尔虞我诈。
只为了向世人证明,一个庶子,也可以高人一等,做那人上之人!
可是如今,回头看看,才蓦然发觉,那些,其实根本不是自己真心想要的。
因为他卑微的出身、与老太太从小到大对于嫡出与正室的仇恨的灌输,才逼迫的他不得不走上了这一条路。
努力拼搏、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真正想做的,不过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普通人罢了。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是天之骄子。
他们积极向上、坦荡正直、卓尔不凡、风度翩翩,就该活在万丈的光耀之中,受世人的敬仰、膜拜。
就好比他那两个嫡出的兄长。
只可惜……他们太过正直、太过相信别人,一不小心,便枉送了性命。
裴醒山望着窗外,一时思绪飘得有些远。
忽的,一道倩影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人穿了一身深兰色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朵朵洁白的梅花。
乌黑的秀发绾成髻,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除此之外并无过多装饰,却显得清雅脱俗、温婉柔美。
虽然早已不是二八少女,但那张秀丽的面容却无视于岁月的流逝,不见半条皱纹,反而因女子双眸清澈、温柔婉约,而显得比二八少女更加风采卓然、风姿绰约。
那人,不是吴氏又是谁?
裴醒山以为和离之后,两人便已再无任何干系,以后再见面,便会如陌生人一般,相见不相识。
可是如今当真见到了,他的心情竟起了很大的波澜。
尤其是在看到吴氏的身旁,还站了一位高大挺拔、气质不凡的男子时。
两人正站在一处小摊前买东西,那男子拿起一支金钗来,朝着吴氏头上比了比,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吴氏笑眼弯弯,愈发楚楚动人。
他们二人男人不凡、女子更为出众,站在一处时,不仅赏心悦目,而且十分和谐登对,惹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投以羡慕的眼光。
裴醒山的心里却一时很不是滋味,酸酸涩涩的,也不知为何。
本想拉下车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吴氏的身上,流连忘返。
他以为自己对吴氏只有利用,毫无感情。
可为何再次见到对方时,自己的心情会因她而起了变化?
不、不会的,他是不会变心的。
他的心中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人。
大概、大概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将吴氏当作了自己的东西。
如今,见到自己弃如敝履般的东西被别人捡了去不说,还当作了宝贝来哄着,心里一时有些不痛快罢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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