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就在徐皎头脑风暴时,耳边却是骤然响起一声呼唤。
徐皎一回头就瞧见了消失好一会儿的红缨,她四处一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琴庐上头,便直接拉了红缨,挤开人群走了出去,到得没人的地方,这才疾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红缨却是忙抱拳跪下道,“是属下大意,着了别人的道,还要劳人来救,还请夫人降罪!”
“起来!”徐皎声音却是往下一沉,“请罪也好,惩罚也罢,都是马后炮,顶个屁用?都不如自己好好记着教训莫要再犯的好!”她这会儿委实没有好言好语的心情,张口也没有顾忌。
红缨默了两息,这才应了一声“是”,便是站起身来,果真不再多提请罪的话,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道,“婢子走开是因为有人偷偷递了这个给婢子!”
徐皎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纸上画着一个眼熟至极的徽记,徐皎从衣襟里掏出红缨军的紫檀令,拿在手中与那纸上所绘的一比对,果真一模一样!
将纸递还给红缨,并附上一记眼神,红缨立刻会意,取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了那张纸。
徐皎望着火舌卷上那纸张,将纸上所绘的徽记一点点吞噬,她的双眼好似也被那火焰灼热了一般,红缨军,一个分明已经淡出众人视线的名字,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被人利用来布局?能是谁?还能是谁?
走回琴庐门口时,紫衣卫已是把控了整个局面。不但封锁了现场,想也是带了仵作验尸,还将荷苑之内的人分批带下去一一问话,方才还人满为患,这会儿倒是清静了许多。
徐皎在琴庐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着惠明公主与紫统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两人见着立在外头,目光直勾勾望着他们的徐皎,步子微微一顿。
“紫统领,那万事就有劳你了。”惠明公主先行收回视线,对紫统领道,行止之间又是那个沉静温婉的样子了。
紫统领的目光在徐皎身上停驻得略久了些,听得惠明公主唤他,这才忙收回视线,朝着惠明公主拱手道,“公主言重了,都是卑职分内之事。诸事繁杂,卑职便先告辞了。”
“紫统领自去忙吧!辛苦!”惠明公主语声柔婉道。
紫统领又抱了抱拳,临去前也朝着徐皎一拱手,这才迈步而去。
惠明公主望着他的背影长出一口气,对玲姑道,“折腾了这么久,我这头又有些疼了!”
“娘子她们要问完话怕还得好一会儿,公主不如先回方才那厢房歇一会儿,等娘子她们完事儿了这才一道回府?”玲姑轻声提议道。
惠明公主应一声“也好”,扶了玲姑的手便是迈开了步子,自始至终倒好似没有瞧见徐皎似的。
这是连做戏也懒得了。徐皎一哂,可人家瞧不见她,她还就偏要让人家瞧见不可。
徐皎跟着迈开步子,脚下生风,三两步就赶上了惠明公主,不由分说就是扶住了惠明公主另一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盯住她道,“姨母,我陪你一起吧!”
惠明公主望着她,眉心微微蹙起,正好身后有人声,她深吸一口气,淡淡收回视线,迈开了步子。
一路下了小山,到了方才惠明公主歇息过的那处厢房,一进了房门,惠明公主忍无可忍地便是挥开了徐皎的手,面上的笑容亦是消失无踪,就连语调里惯常的柔婉笑意也涓滴不剩,冷声道,“玲姑出去守着,我要好好与迎月说几句话。”
玲姑一脸噤若寒蝉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屈膝后便是无声退了下去,反手带上门,果真就亲自守在了门口。
室内安寂下来,惠明公主已经走到椅子边坐下,一双眼睛锐利且沉冷地将徐皎盯视着,徐皎却半点儿不惧,从容站着,淡淡回望于她。
“你硬要跟着我来,难道不是有话要说?为何来了却又不出声了?”惠明公主终于是打破了沉默。
“方才不是姨母说要与我好好说说话吗?”徐皎勾起嘴角甜甜一笑,将球踢了回去。
惠明公主看着她的笑,却如同被踩着了尾巴一般,眼底怒火隐燃,哼声道,“迎月,你的夫君刚刚卷进了这样的麻烦,你看上去倒是心情颇好。”
语调里的讽刺不加掩饰,徐皎想着,这样倒好,也省得做戏了,大家都自在。
“夫君?”徐皎嗤笑一声,“如果姨母真认了阿恕是我夫君,又怎会有今日这一桩祸事?姨母这会儿见着我很是恼火吧?明明是针对我的布局,偏偏我是个福大命大的,竟逃过一劫不说,却反倒将自己的儿子给栽了进去,姨母看着我,自是气不顺。”
徐皎一张脸上笑盈盈,望着惠明公主,可一双眼睛却好似淬了冰,没有半点儿温度。
惠明公主搭在椅扶上的手微微一紧,“没想到竟是真的,你居然真的知道……这个孩子,这么要命的事儿,怎么能够随意告知旁人?这分明是将命门都让给旁人拿捏了。”后头这两句嗓音放低了些,恍似自语,望着徐皎的一双眼中更是添了两分锐气。
“旁人?姨母不妨猜猜,在阿恕心里,你与我谁才是旁人?”徐皎笑答道。
“你少在我这儿耀武扬威,他那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为了你自毁长城,可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好。”
“为他好?要我说,姨母才是好算计,一个一早就被你抛弃了的儿子,如今还能作为筹码,为你赢来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就不说了,还想顺带搏个好母亲的名头,会不会太贪心了些?”徐皎半点儿不退让,直接与惠明公主对上。
“你知道什么……”惠明公主脸色几变,咬牙道。
“我是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姨母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你成了李家妇,就算你要为了李家争天下,可怎么能这样的理所当然?即便皇家再怎么无道,至少于姨母而言,都算是家人,姨母如何就能狠得下心?姨母……这一声姨母唤来真是……讽刺!”
“你懂什么?”惠明公主错着牙,瞪着徐皎,双目之中满是恼恨。
“我是不懂!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你又有什么苦衷……”徐皎嘴角笑痕里渗进了一丝浓浓的嘲弄,“可别的不说,我母亲她待姨母有几分真心,我自认还是看得清楚,每每想起,总替她觉得难过。姨母对着我母亲时,难道就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我为何要有愧疚?”惠明公主的头颅高高扬起,面上神色渐渐带出两分皇室公主的骄矜来,“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种下了因,那便只能坦然地接受果!”
说到此,惠明公主转眸瞥向徐皎,显然并不想与她多说这些,“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有些小聪明,怕也就是因着这点儿小聪明才引得赫儿鬼迷了心窍。可是,从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就可以看出,我没有瞧错你,你与我们果真不是一路人。你待在赫儿身边,迟早会害了他。”
“没错!我就是看不起你,你帮不了他,还会拖累他,你们既是分不开,我就来当这个坏人帮帮你们,过后哪怕是赫儿要恨我那也罢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为了你……”惠明公主咬了咬牙,话里话外便算是承认了今日这事儿。
徐皎倒也不在乎她承认与否,她其实早就猜到。否则以赫连恕行事之周全,哪里会让人瞧见他的身影,露出那些明显的破绽,只是为了让人怀疑到他身上。
徐皎在理清了思绪,明白这是针对她的布局之后就都明白了,他是用他自己,换了她的周全。“姨母眼下打算怎么办?难道不管阿恕了?”
惠明公主微微一怔,抬眼望向她,心底思绪飞转,须臾间,她已悉数收敛所有外放的情绪,“自然不会不管他。看样子,你也想救他。既然你对他还是有些真情实意,不如去陈情就说人是你杀的,他所为不过是为了帮你脱罪,很简单不是吗?”
“姨母莫不是忘了,方才我的嫌疑就已经洗脱了,照姨母所说的做,只怕不是简单,而是将事情更加复杂化了。倒不如姨母去将匐雅请出来,人没有死,自然就没有什么杀人凶手,这才最简单不是吗?”
徐皎这一番话出,引得惠明公主望着她的目光又利了两分,甚至隐隐带了两分杀意。
徐皎恍若未觉,继续道,“只是这样一来,姨母和你那位盟友的谋算就落了空,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可能还得费心向皇帝解释一番,可这些比起姨母亲生儿子的安危来说,应该都不算什么,对吧?”
她笑笑望着惠明公主,惠明公主双眸带着钩子一般回望她,她亦不闪不避,一双眸子清澈净透,却又好似能够洞悉一切,四目相对,无声对峙,房内的风好似都凝滞了一般。
“知道太多的人通常都活不久。你不要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良久,惠明公主终于幽幽道。
“姨母说笑了,你当然会杀我,就在今日你不就已经这么做过了吗?你眼下暂且饶过我,容得我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不就是因为你还是顾忌着你的儿子吗?不管是你对他真的还是有那么两分血脉亲情,还是因着他于你而言,还有利用的价值……”
“不管为着什么,只要姨母肯救阿恕……”徐皎说着,竟是一改方才的锋利,弓身朝着惠明公主屈膝一拜。
“你……”惠明公主反倒被她这一番举动惊到。
正在这时,门外却骤然响起了吵嚷声。
“我有急事儿要找迎月郡主,你快给我让开!”是李熳的声音,果真带着浓浓急切。
“娘子,公主正在与迎月郡主说话,不可打扰!”玲姑却因着惠明公主的命令,要拦她。
隔着门扇,也能瞧见李熳与玲姑二人拉扯的身影。
“你让开!”玲姑不敢真正动手,便失了先机,“哐啷”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李熳急急冲了进来,口中急喊道,“母亲!”
目光更是急切地往屋内望来,见惠明公主和徐皎二人一坐一立,暂且看来却是相安无事,她不由微微愣住。
惠明公主却是皱眉看着她,“这样火急火燎的是要做什么?”
李熳醒过神来,讷讷道,“是……是迎月郡主的侍婢,在外头急着要寻她……”
惠明公主望着她的目光深了深,徐皎目下亦是微微一闪,再望向李熳时,眼底多了一分复杂。
惠明公主眉心紧皱地盯了李熳好一会儿,直盯得李熳脸色都微微变了,但她却是咬着唇,没再吭声,惠明公主这才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徐皎道,“既是如此,迎月便去吧!”
徐皎却是朝着惠明公主又是屈膝深拜,“姨母!阿恕之事,还劳烦您从中斡旋!阿恕不是杀人凶手,您定要还他清白!”
惠明公主“唔”了一声,“我自会尽力。”
徐皎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来,“如此就多谢姨母了,那我就不叨扰姨母了,先行告辞。”说着,朝着惠明公主欠了欠身。
“去吧!”惠明公主一挥手。
徐皎转过头,临去前,朝着李熳微微一笑,这才迈步而去。
门开了又关,室内却是沉寂下来,惠明公主的目光仍是紧紧盯在李熳面上,直到听着徐皎细碎的脚步声远了,惠明公主才道,“你方才那般急,是怕我吃了景玥不成?”
“母亲!今日之事,是不是与你有关?”李熳面色有些发白,方才垂目间辗转过几许挣扎,终于是一咬牙,促声问道。
“放肆!”惠明公主从方才起就已经憋在心里的火蓦地爆发出来,抬手就是拍向了身旁的椅扶,“我是你母亲!”
“母亲……早前在禁苑的事也是,今日也是……我不是傻子,我从没有问过母亲,不代表我不会想,不会猜……母亲,我不管你那些所谓的大事大局,可能不能请你,不论如何不要伤害景玥?”李熳哀求道。
惠明公主瞪着她,眼里已经隐隐都是怒。
李熳咬了咬唇,却还是继续道,“母亲,她不只是赫连恕的妻子,她还救过我的命呐!不只一回!”
“出去!”惠明公主突然道。
“母亲!”
“我让你出去!”惠明公主闭上眼,嗓音沉抑不辨喜怒,抬起手直直指向了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