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钦静静抬起一双眼,迎视景尚书,“孙儿知道,阿皎是我的妹妹,也只能是我的妹妹。”他的语调平淡,没有半丝起伏,好似当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景尚书望着他,心里却有些难过。从前的二郎,和如今的睿深,都是他投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投入得越多,便越是在意。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能让睿深得到想要的,余生能够多些欢喜,可为了景家,为了大局,却又不得不委屈了他。睿深这孩子又是个懂事的,无需开口,自己就已割舍,就如从前的二郎一般。正是如此,才让他更是心疼愧疚。
景尚书垂下眼,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后,才叹了一声道,“阿皎的事儿怕还得善后。她的真实身份她不肯说,可越是不肯说,怕问题越是大了。”
“我会将该抹的都抹干净,其他的,祖父也莫要太过忧心。如今的情势,未必有人会关注这一点小事。”景钦语声淡冷道。
景尚书心头一动,蓦然抬眼惊望向他。
景钦却是垂下眼去,朝着他拱手为礼,然后,默默转身而去。
赫连恕这些时日公务繁忙,加上还有些别的事儿,总是忙到很晚。今日也是一样,直到夜深时,才回了府。
这宅邸是显帝所赐,他本就甚少来,大多时候,都是办完了公,直接宿在缉事卫衙署。后来徐皎提醒了他之后,他倒还常回来一些,但也只是将之当成了睡觉的地方,与客栈无异。
今夜,刚踏进卧房门,他的步子便是一顿,目光锋锐如镝般往黑暗中某一处望去。
窗边垂落的纱帘无风而动,一道人影从帘后窜出,到得近前,便是跪下抱拳道,“属下参见郎君。”
“文执?”赫连恕的面色却在认出来人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双目更是陡然一沉道,“你在此处,出了何事?”
面前的文执乃是他在文楼之中的亲信,曾随他一道在虎师之中历练,出生入死才挑选出的近卫之一,不只身手不凡,忠心不二,轻功更是上乘,最擅追踪之术,却是在前不久与另一个唤作文筹的被赫连恕一并派到了徐皎身边,说为盯梢,得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可此时文执却出现在了此处,自然是出了事。
赫连恕的声音不高,却是让文执一瞬间就如芒刺在背一般,周身冷汗,他忙道,“郡主无事,请郎君放心,属下是来请罪的。”
赫连恕方才一瞬外放的锐气陡然深敛,目光冷沉地睐着文执。
文执喉间悄悄一滚,额角豆大的汗珠已是滚落下来,他再不敢打马虎眼,硬着头皮道,“昨日郡主突然病了,赵夫人请了大夫来瞧过,本无大碍,属下等便不曾报与郎君知晓。郡主一直在房中睡着,属下等不敢靠得太近,也没有察觉出异样。谁知入夜时,景家二郎君却是突然来了庄子,被赵夫人身边的仆妇领着到了郡主的卧房在了里面,属下等这才觉出不妥。”
感觉到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经有如实质,文执额上背上的冷汗齐刷刷地浸出,“正想着要去如何救郡主时,事情却是峰回路转.......”
文执赶忙将自己能够知道的事儿三言两语回禀了,着重强调了一下那位被盯梢的主儿半点儿事儿都没有,就不知道自己一会儿也能不能沾着好运道,平安无事。
然而,事与愿违。文执硬着头皮将话说完,头都不敢抬,就听着头顶上传来赫连恕毫无温度的冷嗓道,“自去找苏勒领罚,军棍。”
他们都是一道随他在军中历练过的,因着他自幼随着杜文仲一道修习兵法,所以,他执掌的那一支虎师与北羯其他的军队不同,军制反倒与中原的军队相似,军纪严明,这军法对于他们来说,半点儿也不陌生。
文执喉间滚滚,还不及应声,就听着赫连恕又冷冷补充道,“二十下。小惩大诫。”
执欲哭无泪,已经开始替自己的两瓣屁股疼了。
“领完罚后,去将文筹换回来。”赫连恕又冷哼道。
一声,文执应得响亮了些,至少不是他一人受罚,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军棍一起挨嘛。
文执抱着早死早超生,还能早点儿看文筹挨军棍的想法,脚下生风卷出了屋去,带得那一扇门轻轻一动,翕开一条缝,带着寒意的夜风吹了进来。
赫连恕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投下暗沉的影,一道翳掩了眸中的思绪。
徐皎又在庄子上陪了赵夫人数日,见她情况平稳,这才一道回了凤安。略休憩了一番,赵夫人就差了人来唤她。
她怕赵夫人有什么事儿,急急赶了过去,到了正院,眼前所见却是让她一愣。
“这是在做什么呢?”徐皎一边问着,询问的目光就是一边往旁递去。
琴娘和半兰那日被吴老夫人叫到身边狠狠敲打了一番,吴老夫人是如何行事的,徐皎不知。但必然是确定了她们谁也不敢将景家的秘密往外倒,吴老夫人这才放心地将人放了回来。并且知会了徐皎,让她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徐皎自然是物尽其用,就让这两人继续留在赵夫人身边服侍。琴娘对赵夫人的忠心体贴自然是没话说,至于半兰,虽然小心眼儿多,但经了这一遭,若是个惜命的,也该老实了。
不老实也没关系,自有法子治她。
琴娘和半兰如今可半点儿不敢违逆徐皎,见她目光一扫过来,半兰肩膀一缩,琴娘便是忙笑着回道,“夫人今日兴致好,所以想着要趁今日日头好,将书房里的这些书,还有阿郎最是宝贝的画都拿出来晒一晒。过些时日,天气再冷些,怕也难遇着这样的好日头了。”
赵夫人正手里拿着一卷画轴,看得专心。
徐皎来了,她也半点儿没有察觉到。
徐皎心头一动,缓步靠了过去,将头搁在她的肩膀,探眼一望。
赵夫人被她惊得醒过神来,转头望着赖在肩膀上的徐皎,疼爱地绕手过来,拍了拍她的头道,“这是你父亲偷画的,那是我的十六岁生辰,你外祖父包下了整个一品居为我庆生,那日,我便穿着这样一身红裙,彼时逮着在一旁偷瞄的你父亲,我还与他很是争论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