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虽然等得时间久了些,那个消息终究还是如期而至。是个好消息!
让墨啜赫的眉宇瞬间舒展开来,连最后一点儿阴云也尽去了。
可同样的消息落在旁人耳中,却成了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被当成丧家之犬一般追着,逃了十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可总算离阿史那部的驻地哈林木已经不远了,本以为这样狼狈躲逃的日子总算可以结束,谁知,却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真真如晴天霹雳,让阿史那佐穆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充血的眼圆瞠瞪着面前的人,错着牙冷声道,“再说一遍!将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地上伏跪那人哆哆嗦嗦应了一声,连着吞咽了几下口水,才勉强道,“墨啜翰根本不是去向咱们阿史那部求助,从一开始就是阴谋,为的就是将咱们的兵力引出哈林木,然后各个击破,毁了阿史那部的根基。如今已是阿史那思摩掌权,他发了召令,说是您图谋不轨,暗害老大人,与墨啜部开战也全是将军您的诡计,阿史那部都是被您蒙蔽,如今,他已是将剩余兵力召回,并向墨啜部俯首称臣了……”
后头的话在阿史那佐穆的冷眼之中再说不出,也不必再说出,阿史那佐穆比他们看得明白。
“墨啜赫!”齿间咬着一个人的名字,似是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居然这么快就一报还一报了。墨啜翰没有那个能耐,这都是墨啜赫一手布局,墨啜翰至多是他局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只是怪他,以为用古丽可敦之死布下了一子暗棋,却低估了墨啜处罗父子三人,竟会被人将计就计,反将了一军。
阿史那佐穆想通了这当中的关窍,脸色也因而更难看了几分,帐内的气氛陡然凝滞。
人人恨不得都屏气凝神,或者直接消失才好,可有些事儿却不得不问,且迫在眉睫,因而,哈蒙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将军,眼下咱们该怎么办?阿史那部怕是回不去了!”
阿史那思摩将将军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这样好的机会,他哪里会放弃?后头墨啜部的追兵紧追不舍,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而如今草原上阿史那部和墨啜部都容不下的人,其余各部谁敢相帮?他们,这是穷途末路了吗?
阿史那佐穆没有言语,一双眸子盯着帐内幽微的烛火,眸底恍似有幽光暗闪。
墨啜赫这里每日都有人回禀各处的消息,他却好似突然放松了下来,每日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可以陪在徐皎身边。
徐皎虽不知事情是否当真落定了,可他能够伴在身边,她就觉得格外安心,便也放松下来,享受起这难得的悠闲生活。
她这几个月闲来无事时,便会拿出随身的画具写生,不知不觉竟已画了不少草原的风景。这些风景墨啜赫是见惯了的,也自认确实很美,尤其是走了一趟中原再回之后,更是如此。可是,他从没有想过,这方生养他,让他眷恋深深且愈加钟爱的土地,在徐皎笔下呈现出来的,也这么美。
“这些真的……”翻看着那厚厚一沓画稿,墨啜赫望着徐皎的神色难言的复杂。
徐皎却有些不解,失笑道,“怎么了?你又不是未曾见过我作画,难道还怀疑这些不是出于我手?还是觉得这些画太丑?”
“丑?怎么可能?就是因为画得太美了,所以才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来……”墨啜赫笑道,指着当中一幅道,“这是那日我们去看的日落?”
“是啊!”见他一眼就认出,徐皎笑得开怀,“你觉得我画得美,可我却觉得我的画还不及我所见之美的一半,草原的雄浑与辽阔,与中原山水的旖旎柔润是截然不同的,但却是别样的美。等到你腾出空来了,还要带我去大漠也瞧瞧,看看大漠的风光才好!”
徐皎说着这些话时,双眸亮灿如星,面上的笑容真诚而纯粹,让人不会质疑她所言的真假。
墨啜赫看着她,眼底藏匿不住的动容,哑着嗓道,“好!”他的阿皎,真是上苍的恩赐,每一天每一次都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她不只适应了草原的生活,而且当真是发自肺腑的喜爱着这方生养他的土地,她不知道,他有多么高兴。
“听你说这些画美我便放心了。”徐皎一张脸因着自信而亮着光,“我想要制作一本画册,将这画册传到中原去,让更多的中原人能够看到草原的美!”
说到这里,就见着墨啜赫怔怔望着她,眸色幽沉,看不出波动。
徐皎笑着道,“中原与草原隔着千山万水,互相并不了解。草原人向往中原的繁华锦绣,可草原的辽阔何尝不让人心向往之?早前在凤安,你送我那支瞻匐花的发簪让凤安那些贵妇人们都很感兴趣,我这些画作说不得也能让她们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
“让中原的人感受一下草原山水的魅力,等到时机成熟,说不得他们也会想来看看呢?一来看,便会带来中原的文化、物产、数不清的商机……”
墨啜赫听她说着这些,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深处隐隐有光芒闪掠,“时机成熟?你所谓的时机指的是……”
“等到中原与草原的战火都平息了,天下太平之时!我相信,终有那一日的!”徐皎一双眼睛因着希望,亮灿如星。
墨啜赫抬起手,将她揽进怀里。徐皎愣了愣,听着她在耳畔低语道,“谢谢你,阿皎!”
徐皎微愕,不过转瞬就明白了这一声谢谢的含义,抬起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背,轻轻笑道,“你对我说过,你想要靠草原人自己让草原安定富足起来,你的愿望便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方向,而且你还说过,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自也是想让我们的家更好的。何况,我说的这些只是一些粗略的想法,到底能不能有用还不知道呢,我只是想尽一点点自己的力量,为你分担一些……”
墨啜赫听着,却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两分,“不,阿皎,你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带给了我多少惊喜,听了你的话,我更清楚往后该努力的方向了。所以阿皎,还是谢谢你!”
这男人……又说谢谢了!徐皎真是无奈又好笑,罢了,怕是说了也无用,还是算了吧!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徐皎软软靠在他肩头,不想动弹了。
墨啜赫抬起头,望了望帐帘的方向,外间已是黑了,帐内亮着烛火,光影转换,可以映出外间的变化。
“阿皎!”墨啜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嗯?”徐皎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声,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见到了帐上映出的光影变化,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便是举步走了出去。
到了帐篷外,一仰头,果然是真的……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下,不断霰落的纤白花朵,徐皎面上勾起了笑,伸手接住一朵,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才九月中旬,草原居然就下起雪来了。
她身后,墨啜赫也跟了出来,目光胶着之处却是雪夜中,仰头伸手接雪,面上皆是甜笑的徐皎……
那一场雪后,草原便是正式入了冬,时不时的就是一场小雪,直到这一夜,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飘了整夜,清早起来,整个世界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徐皎见着,便是“哇啊”了一声,展开双臂就要扑上去。却是被墨啜赫揪住拎了回来,不由分说将一件新做的大毛衣裳给她裹上,又戴上一顶狐皮帽子,这才准了她出门。
看着她和孩子一般,与昂格尔和雅若,以及别的孩子一起,在雪地里撒欢儿,吆喝着拉着孩子们一起堆了雪老虎,雪狮子,又怪模怪样地堆了一个雪人,雪地里皆是他们的笑声。过后也不知是谁先发动的战争,一场激烈的雪仗就是开始了,飞舞的雪球,笑声、尖叫声交织成一片,这样的快乐,直白而纯粹,掺不得半点儿假。
让边上看着的人也不由自主被这快乐传染,嘴角浅浅勾了起来。
徐皎转头看着负手立在不远处,只是看着他们微微笑的墨啜赫,眼里掠过一抹狡光,朝着他招了招手,“阿恕,过来!”
墨啜赫略略迟疑,却还是走了过去,“怎么了?”
徐皎望着他,狡黠一笑,下一瞬便是抬手揪住头顶的树枝——用力一摇,而后,她便是笑着跑开。
谁知,她却是低估了墨啜赫的敏锐,她一动,他就猜到了她要使什么坏,只是他没有逃开,却是长臂一伸,勾住要逃的某人腰肢,将她拉了回来。
“啊——”电光火石间,树枝上的雪簌簌而落,头上,颈窝里……无一幸免,落了他们满身,徐皎被冰得没有忍住,闭眼缩肩尖叫起来。
“让你使坏!这下好了,自作自受了吧?”墨啜赫看她一头一脸的雪,忍俊不禁。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徐皎睐他一眼,见他亦是满头满脸的雪,狼狈得与平日里那副冷峻到生人勿近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也是噗嗤笑了起来。
墨啜赫的笑里却是带上了无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亏你不用行军布阵,否则跟着你的士兵还不被你坑死?”
徐皎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话落的同时,她出手如闪电,往墨啜赫腰间挠去。
用兵如神,运筹帷幄的赫特勤怕痒,这怕是这世间独她一人知晓的命门儿。果不其然,墨啜赫被她出其不意的这一招吓得往后一缩,同时松了对她的钳制。
徐皎逃了开来,同时已经快速地抓起一把雪团成一团,往墨啜赫掷了过来,墨啜赫抬手一挡,那雪团团得本就不紧,他这一下便将之打散了,散开的雪花还是有些溅在了他头上,脸上……
徐皎见状,面上展开甜笑,对上墨啜赫带着质问的眼,她朝他一吐舌头,“这叫兵不厌诈!赫特勤熟读兵书,不会不认账吧?”话落,她又跑远了些,蹲下身又开始团起雪来。
墨啜赫见她这副小狐狸的样儿也来了兴致,道一声,“别跑!”便是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团雪。两人之间雪球飞来飞去,不一会儿徐皎便又被他锁进了怀里,挣扎时,两人一头扎进了雪堆里,墨啜赫用手护着她的头……徐皎的笑声直达天际,久久不散,而墨啜赫的嘴角更是自始至终维持着上扬的弧度……
在雪里玩儿了半日的工夫,徐皎才精疲力尽地被墨啜赫半拖半抱地带回了营帐。
谁知,进到帐里,迎面便是暖暖的空气,她鼻间一痒,就是“阿嚏”了一声。
墨啜赫看着她,就是蹙起了眉心,一摸她的颈窝,湿淋淋的,也不知是汗,还是融化了的雪。
徐皎对上他的眼神,便是忙道,“没事儿!我身子好着呢,没那么娇弱……阿嚏!”话没说完,喷嚏声又来了,打脸都没这么快的。
墨啜赫的脸一瞬间就结了冻,徐皎搓搓发红的鼻子,不敢吭声了。
乐极生悲!痛痛快快玩儿了一场的后果就是自认身体倍儿棒的徐皎受了风寒,华丽丽地病了。
墨啜赫便禁了她的足,再不允她出去撒欢儿,将她裹成一个熊般塞在榻上,又亲自押着她喝药。
徐皎抬眼就见得他鬓角渗出的汗珠,双眸微微一黯道,“我多捂些便是,让他们将这些炭盆都撤了吧!这炭火在这里可是金贵物,莫让大家都觉得我是个不懂事儿的,挑唆着英明神武的赫特勤行那奢靡之举,那我岂不是成了褒姒、妲己这样的红颜祸水了?”
他是个最不畏寒之人,哪怕是隆冬也多只是一件夹袄便能过了,可这会儿说营帐里被他弄得温暖如春也不为过。他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衫,却也是热得出了汗,即便他一声不吭,面上更是冷寒得瞧不出半点儿异样来,可她看在眼里,心疼,不能当作没有瞧见!
墨啜赫的回答是抬手毫不留情地赏了她一记脑瓜崩,“就你?还褒姒、妲己呢,与这些祸国妖姬相提并论,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徐皎“……”这是嫌弃她长得不够祸国殃民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