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萤火
公孙薇对苏炙夜这番明显有挑拨意味的话,不能说完全没有反应,搁在过去她的确是这么想——希望祁慕寒放弃一切,与她归隐山林;但如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知道不是想走就能走了。
商将军最后说的那两句话:“与他一同面对风雨”、“珍惜眼前人“,说这话时老将军那颇具含义的慈爱笑容,她忽然就懂了,心里一阵难过。
祁慕寒平静地回答苏炙夜:“我的确不能撂下这担子,不能够现在就走,否则怎么对得起商将军的嘱托?怎么对得起那五个人?又怎能对得起我故去的父皇的期待?”
寒月孤冷,夜沉星稀,祁慕寒的话语比天际星辰更遥远,穿梭了两代人的期望,那些孤冢孤坟里盛满了叹息,新生的婴孩中啼哭着新的希望,这番话落在公孙薇心中,她从未比现在更加肯定——没有人比祁慕寒这样身份的人,更适合这个帝位。
哪怕他最终将天下交还给苏炙夜,那也一定是天下平定之日;但至少现在,她无法再说出让祁慕寒与她一道归隐的话。
苏炙夜喝酒的动作静止了,其余几个人也若有所思,各自静默无言,窗外不知何时飞入了一只萤火虫,跌跌撞撞在众人头顶盘旋,在这样的大冬天里,这虫子的出现实属罕见。
祁慕寒长身而起,酒杯齐眉:“长夜孤灯,在座各位都是我祁慕寒倾力信任之人,还盼各位与我一同共进退。”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也许是内心受到了某种撞击,公孙薇满脸豁出去的表情,头一个站起来:“殿下,我决定了,我追随你到底!”
她没有用妻子的口吻,而更像是一种革命伙伴的语气,胸中自有豪情万丈,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章知尧第二个站起来,接着是齐凌与玉妩颜,粟篱想起代替江东百姓死去的那几十个王府侍卫,在一旁捂着脸哭,苏炙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
站起的众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气氛有点凝重,齐凌想缓和一些,笑说:“既然诸位都是志同道合之人,我们不妨起一个代号怎么样?”
“组织称号么?这个我会!”公孙薇兴奋地说,“火锅七人组,怎么样怎么样?”
粟篱插话了:“那还不如叫‘香菜’?”
半天没说话的苏炙夜低头笑了:“你们只想到吃的么?”他站起来,最后一个喝下了那杯酒,说:“我觉得可以叫做‘苏氏组织’。”
“你想得美!”几个人异口同声。
祁慕寒笑道:“我想见天下海晏河清、时岁和丰;烛火如萤,襄举助之,可燎万里。这个组织的名字,何不叫做‘萤火’?”
公孙薇顿有泪流满面之感,听听,这是何等的修养,把自己这“火锅七人组”,是被碾压得渣都不剩的......真后悔没有多读书。
玉妩颜举杯附和:“侠之大者,为民诉命、担天下之忧,解万国之争。萤火这个名字,很好。”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一贯闷骚的章知尧忽然喊了一句:“萤火不灭、生生不息!终得见日照长空、月洒江河!好!”说罢,连灌了自己三杯。
玉妩颜拍了拍他的肩膀:“章大夫,悠着点,我这儿可没备着绿珠仙鹤草。”
大家笑起来,祁慕寒又不失适宜地再度斟酒一杯,洒在地上,祭奠商将军,众人也纷纷效仿。
又坐下聊了很久,直等到夜很深了,才各自告辞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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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祁慕寒疲惫地靠着车厢壁,对面的公孙薇却一脸兴奋,今晚她终于卸下了很久以来的包袱,不再瞻前顾后了。什么穿越、什么炮灰,她似乎都不怕了。
“不过你为什么不早对我坦白这些事情?”公孙薇问,“这些事情你明明早就可以告诉我的。”
这话刚说出口,她又后悔了,自己不也没有早一步说出来?何况她一开始戒心这样重,患得患失的,祁慕寒要怎样对她说?
祁慕寒疲惫地笑了笑,抬起手摸摸她的头。
他的手还是那么冷,公孙薇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暖着,又想到了一个好奇的问题:“那你原来是叫做什么名字?”
想起了很遥远的过去,祁慕寒说:“其实不瞒你说,我原来的名字,也叫做慕寒;只有姓与现在不一样而已。”
公孙薇讶异了,却马上想到了答案:“炙夜比你小,那么一定是宋贵妃还在怀着他的时候,就也给他起名‘慕寒’了?”
“真聪明。”祁慕寒又想抬手摸她的脑袋,被她一双手暖着,舍不得抽出来,“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姑姑,但是小时候,我的父皇和我说过她。我还有些模糊的记忆。”
这两兄妹之间一定有着深厚的手足情,才会给自己的孩子都起名叫做“慕寒”,然而逝者已矣,她能感觉得到,宋皇与宋贵妃两人一定有着一个深刻的默契,这两个孩子将来一定会背负着整个家国的命运,也许起一样的名字,就是为了让他们兄弟相认、家国和平,谨记血浓于水罢?
公孙薇想着,忽觉得祁慕寒的手怎么都捂不暖似的,用手背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又有点低烧。
还没说话呢,祁慕寒就先一步安慰她了:“着了点风寒,昨晚又整夜没睡,有点累了,不碍事。”
真的是这样吗?公孙薇想细问,祁慕寒却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阖上了眼睛。
公孙薇只好不问了,祁慕寒虽然闭着眼睛,内心却清楚,自己这体质真的是一日不比一日了,然而他比公孙薇更不敢细想,也不想她问,因对着她撒谎,这滋味也十分不好受。
回到府中已是大半夜了,公孙薇到房中看了一下商墨云,还是老样子,但到底还是比在平南王府中乖了一些,总算懂得吃饭和睡觉了,她在想明日要不要通知苏炙夜过来看一看?
忙碌了一夜,躺下的时候,她才觉得疲惫感涌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时,天色大亮,祁慕寒又已不在身畔,她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是十分沉,都记不清楚上一次睡得这么香是什么时候了。
照例到房中看了看商墨云,扶她起床吃了早膳,她才将粟篱唤来,问祁慕寒今日到哪里去了。
经过昨夜之后,粟篱的态度也明显不一样了,说祁慕寒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就被急召入宫了,好像是说西凉和会阒那边出了点事。
公孙薇想再问,门口一阵马嘶声,却是祁慕寒回来了。
公孙薇迎上去,正想问他有没有睡好,祁慕寒将她拉到凉亭里坐好,从身后的仆从手上接过来一个食盒,打开盒盖:“还没吃早饭吧?从宫里给你带回了些糕点。”
公孙薇两眼放光地拿起糕点,一边问他怎么一大早被召入了宫?
“收到边境的急报,西凉与会阒开战了,第一仗就输得就有点惨。”祁慕寒说,“西凉王发信来,求父皇尽快出兵援助。”
“怎么会这样?西凉那边难道没有能打仗的人才么?就指望着我们过去救?”
会阒在西凉以北,国境面积略比西凉小,却天生好战,身为中原大国,祁成皇定不希望见到会阒吞并西凉,留一个西凉作为缓冲,对大祁的边境具有莫大的稳定作用。
祁慕寒:“原本是有的,但西凉连年被会阒骚扰北境,一贯对会阒有震慑的大皇子穆赫,在一次对会阒的战争中,不小心中了会阒人的暗算,勉强救回来以后,已经成了半个痴呆......话说回来,这些你不是都在穿越前那剧本里看到过了吗?”
公孙薇有点脸红:“其实我看的时候,没有怎么看那些朝廷啊、战争的部分,我光顾着看自己的戏份去了。”
祁慕寒忍俊不禁:“看来你是被那剧本吓得不轻。”
公孙薇有点惭愧,从怀中掏出了那薄薄的本子,推到祁慕寒面前:“你看,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祁慕寒接过来翻了翻,笑得有点停不下来:“你这记的都是一些什么事?”
里面记着的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事,譬如什么祁慕寒给她放了那场烟花,自己在嫁给他以后,为他怎么洗手作羹汤,除此之外,就是那可悲的炮灰结局——被入主东宫的祁慕寒抛弃了,回头娶了商墨云,然后自己被歹人推落江中......字还有点潦草可笑。
公孙薇被笑得又不服气了:“那你不是还有韩珏吗?难道他没有告诉你更多的信息?”
“其实韩珏说得并不多、也不够详细,只是告诉了我会娶你,并且会入主东宫;更多的时候,聊的都是那些现代的小玩意——那些你也见过的小玩意。”
“后来韩珏的下落,你就再没有找到?”
“没有了。他本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某一天他自己就突然离开了。”祁慕寒说。
公孙薇虽觉得有点奇怪,但知道自己穿回来的这个是真实的世界以后,她对韩珏的事也就不怎么感兴趣了。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记得虽然不多,但我记得那剧本里有写,你会出征会阒,这个貌似还是你入主东宫最关键的一步。”
“那你定是记错了。”祁慕寒说,“父皇已经下旨让二哥出征会阒了。”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