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肯定得要,还指着它吃香喝辣辨美丑呢。来人世一趟不易,图的不就是吃好喝好,瞧一通西洋景再回去?半路上就卸下来的,那叫枉死,回头托生都难找个好人家。
怕枉死,太医们关了门也细辩过,最后吵明白了,以前再揪细再记仇,今儿个也求个同舟共济。贵妃的病,个个都亲手诊了脉,症候和药方,没谁有异议。出了事,没人逃的了。
贵妃熬到现在,就靠底子好,换了老太妃,不定怎么样了呢。可药石无效,这也是明摆着的。药材有问题,吵吵出来,得掉一堆脑袋。这上面的把柄又不好拿,没把握前,不好捅出来。那是跟御药房做对。跟御药房做对,就是跟内务府大臣做对。
先是有人想息事宁人,主张换药,可换药总要有个换药的道理,没人敢说陈太医用药不准,更主要的,是没人能换一副立即救命还不伤胎儿的药方子。
吵吵闹闹下来,太医们同仇敌忾,本来不想得罪人,到了如今,只得把事儿说清楚,不是太医的事儿,不能往他们头上赖,这庸医害死贵妃的责任谁也担不住!
治不好病,头一条,就得往药材上找毛病。行医的人都知道,三分诊七分药。诊的再明白,药材上效力不够,也只能使三分力。同样的方子,用两家炮制的药材,吃下来药效都不一样。
今儿个送来的药汤还没动,太医们在这节骨眼上也聪明,没给贵妃进,直接扣下了。又暗暗让人把今日的药渣留好,等着一会儿宣召查问。
商量好,只要万岁爷动怒,就得见真章。
陈太医磕头磕的脑门渗血,几天没閤眼,嗓音嘶哑,“万岁爷,太医们也急,总瞧着贵妃主子不好,臣等万死难辞其咎。求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明鉴,太医们再勤勉,也替代不了那药石。臣等求娘娘细查,那汤药,闻着是藿香,颜色也颇相似,可入口觉着不对啊。”
皇帝神色大震。犹疑的瞧向皇后。
皇后面上一惊,心里却终于松了一口气。到底把底儿给刨出来了。继而不动声色瞧着陈太医,眯缝着眼冷冷道,“治不好病,就朝药材上赖。指望拿这个来欺瞒主子爷和我,可打错了主意!”
陈太医一脊背冷汗,知道这会儿应答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了。
“臣斗胆,请娘娘详查。”
皇后看向皇帝,皇帝神色阴晴不定,并不发话。只得做主道,“吩咐人去御药房取药渣来,给太医们辨辨。”
里面突然匆忙跑出几个人往外走。帝后也不再出声,也不见太医嘶哑回话,福伦知道又出了岔子。今儿这差简直不好当。
正要去打听,就见佟大总管急急忙忙进了延禧宫。
见他站在滴水下,过来招呼,“福大人新禧!”福伦忙也低头打了箭袖,好好还了一礼,“大总管您新禧!”
两人站在廊下,低头说话。
“贵妃主子如何了?我奉主子爷差遣,上圆明园给老祖宗送喇嘛糕和匙子饽饽红糕去。才回来听说主子在这里,难道是。。。”肩膀往里面一点,眉毛一挑,忌讳的话不能说,可谁都知道问什么。
“暂时没事。大总管放心。”福伦总管内务府,里面主子娘娘跟宫里面的联系都清楚,知道佟大总管待延禧宫不一样。“先是问太医,这会儿大约是要查什么。我也没听真。”
佟六儿便跟福伦告辞,悄没声的打帘子进去伺候。
延禧宫顿时内外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行色匆匆,各忙各差事。福伦在外面候着心急,这会儿又不好细打听。
一会儿,佟大总管露了个头,吩咐了一声,立时把廊下的人都清了出去,一时又有一队带刀侍卫来,站在宫门外,把延禧宫围了,许进不许出。
这是要出大事吗?这阵仗,福伦见过一回,那是先帝的一个贵人,刚有了身孕,就病倒了。怀疑被人下毒,封了宫,把一干宫女太监都拿了,挨个盘问。
没等多久,里面暴喝,“福伦呢,人在哪里,给朕找来!”
福伦心里一哆嗦,内务府事物繁杂,千丝万缕,都能缠上他。这会儿不知里面又出什么事了,这位主子万岁爷可不好伺候,多疑,又易怒,苦笑着忙应声进去了。
陈太医还跪着,手里拿着两个枯枝。
皇帝头上青筋暴露,气息紊乱,见了他便呵斥道,“这是什么?内务府给宫里采办的药材竟是枯树枝?!”
福伦吓得忙跪下,磕头道,“奴才该死,万岁爷息怒。这,这是什么?”
他抖着声音问陈太医。
陈太医苦着脸跟他解释,“福大人,我手里拿的,一是咱们内务府采办的药材,另一个是外面药铺里现买的药材,都是藿香枝,大人可要辨一辨?”
福伦无奈道,“主子,奴才不懂药材啊。”
皇帝咬牙冷笑,“不懂?不懂就敢给朕买进来?自己去闻,若辨得出,就饶你一次。不然,朕以后也不敢用你御药房的药了!”
福伦大骇,藿香出事了!买办,是景绮的弟弟经手,他知道。要出大事了,他脑袋一划拉,从年三十守岁饭上贵妃出事,到服药,到药材出事,算到最后,击鼓传花落到了他手里!
可皇帝要他辨别,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拿了嗅。
两根小枯枝,干瘪弯曲,外形跟普通药材没什么区别。
闻之,一根苦苦的,有药材独有的清香。
另一根,也苦苦的,同样散发药材的清香。
味道一模一样,这让他可怎么分的出来?
“主子爷,奴才实在分不出来,都,都有药材味儿,长得也都一般粗细。奴才不知,到底哪根是真哪根是假啊!”
佟六儿在一旁面无表情,福伦这算是遇到坎儿了。要是因为他进假药,害贵妃枉死,依万岁爷的脾气,怕是不能轻饶。
皇后眉眼清冷,眼神坚冰一样,“福伦,这药确实分不出来。可药渣在呢,是不是假药,一瞧就知道。”说完挥挥手。
一个宫女上来,托盘里放了两堆药渣。福伦捏起其中一撮,放嘴里一嚼吧,吐了出来。
他捏的恰好是没有味道的那堆。果然,过了水,一丝药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