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璎见恕儿竟然无声无息地捏扁了一个胭脂盒子,看来不仅是在为他生气,还在为他强忍着不发作。林璎心头一热,不再嬉闹,忽做头疼状,说:“哎呦,我的头怎么又疼起来了?”
恕儿放下手中的胭脂盒子,正要询问,只听独孤清的婢女抢先道:“苏先生不舒服吗?要不要宣个太医来瞧瞧?”
林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睛说:“不用不用,我就是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画画,需要补眠而已。”然后又如一株蔫巴的植物,突然就无力地撑在了桌子上,把几个胭脂水粉的盒子都蹭落到地上。几个宫女赶紧珍惜地捡了起来,纷纷收入袖中。
独孤清说:“苏先生这几日的确太过劳累,我们又时常来此打扰,实在失礼。听琴一事,还是改日吧!红儿,让你的几个姐妹们把这桌子收拾干净,咱们这就告辞。”
林璎蹙眉道:“失礼的应该是我。”却也不再提为赵国公主弹琴之事。
独孤清问道:“按理说,平梁商会已毕,王兄明日便会差人来送那五十两银锭和十亩两天的地契,二位收到赏赐后,便要启程回陈国了吧?”
林璎指了指面色已然和缓的恕儿,对独孤清说:“我们的行程,都由她做主。”
恕儿说:“明日领赏之后,不便再在宁和宫中叨扰,的确是要启程离开。”
独孤清点头道:“那我明日便来给你们送行。虽然还是希望二位能多留些时日,但你们毕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不能一再劝留。”
林璎摇摇晃晃地起身行礼道:“来日方长。”言简意赅,竟与刚才那一团和气的可人模样大为不同。
恕儿没想到林璎会如此生硬地转变态度,忽然又自责地觉得那赵国公主和一众宫女似乎也没做错什么。她们或许只是好意来拜会仰慕已久的“苏先生”而已,倒被她的一撮邪火儿给吓走,实在过意不去。恕儿和颜悦色地赔礼道歉:“日后逢年过节,我们一定派人将碧凉妆品铺的新品送来赵宫,孝敬公主和各位姐姐。下个节日,大概是七夕?每年七夕我们都出新品,七夕时,公主和各位姐姐就能收到我们的礼物了。来日的确方长,今年只是平梁商会的第一年,也许明年,咱们还依旧能在平梁相会。”
独孤清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带着十几个宫女,匆匆与恕儿和林璎行礼告辞。
林璎的头疼装得半真半假,恕儿虽然知道他多半是装的,却还是关切问道:“小璎,你头疼得厉害吗?”
林璎揉着太阳穴,吱吱呜呜地说:“厉害,厉害,脑仁儿里山崩地裂,双目前天旋地转。恕儿姐姐,你快来给我揉揉。”
恕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伸手去给他揉穴位,林璎却忽然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说:“我可没有小时候那般娇弱。”又迅速拉起恕儿的衣袖,神秘兮兮地说:“走,咱们赶紧跟上去,听听那赵国公主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她这几日以一国公主的的身份频繁来咱们院中,若是她看上了咱俩其中一个,想收为驸马,那可大事不妙!”
恕儿不解地问:“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告诉她我是女子。至于你嘛……反正苏姨姨早就想着给你张罗一门亲事,与其娶那些陈国的富家小姐,倒不如娶了赵国公主。她虽年长一些,但是人却温婉美丽,还多次与赵王平起平坐,一同商议国事。楚国七王之子中,你那几个堂哥就是再厉害,恐怕也没人能娶到一国公主。”
林璎拉着恕儿去追独孤清一行人的脚步,边走边低声说:“她可不是‘年长一些’,而是足足大了我十来岁呢!”
恕儿一边跟着林璎走,一边也低声说:“反正你也不喜欢女子,她待嫁闺中多年,若是此番执意要嫁你,你便娶个权倾赵国的公主又能怎样?若是她能以赵国之力助你,就算你父王不能一统楚地,将来或许你可以。”
林璎无奈道:“不管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管赵国公主是权倾朝野还是美若天仙,总之我不会娶她。”
两人低声争执间,见那一众婢女各回各宫,陆续告退,独孤清则带着贴身婢女转进了自己宫殿的方向,恰与赵王迎面相逢。
林璎和恕儿躲在宫墙后的树荫下,远远看到没有金纱帷帐阻挡的赵王独孤谲,只见他面容清隽瘦削,脸上根本没有他所说的可怖伤疤。恕儿觉得,赵王的长相,在他这一辈人中可谓美男,比她在药王山庄所遇的蜀王乌邪儒雅温和,比药王薛久命朗健高挑,比高手榜榜首、诸葛从容的义父诸葛遁迹更要清风霁月。
独孤清行礼道:“王兄。”却是十分简单随意的一礼,可见赵国公主与别国公主不同,是个手握实权,并非安居后宫的女子。
赵王说:“听闻公主这几日与陈国的苏璎先生相谈甚欢。”
林璎和恕儿对视一眼,觉得赵王不仅脸上无伤,还称自己的亲妹为“公主”,实在颇为古怪。
独孤清一改往常温婉之态,冷冰冰地说:“王兄日理万机,竟还有闲情逸致注意到我与哪家少年相谈甚欢?”
赵王道:“公主,虽然听闻那苏璎是个断袖,但你若执意想让他留在宫中弹琴画画,陪你解闷,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你要知道,你手中握有赵国所有的兵权,你父王把你托付给我,可不会想让你找一个弹琴画画的窝囊驸马。你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与外面的男子走得太近,就算是断袖,恐怕也不妥当。”
独孤清冷笑道:“王兄,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何会待字闺中这么多年,今日又何必装作兄长来对我说这番话?你堂堂君王,难不成是吃了那苏家小哥的醋?”
赵王叹道:“公主,你又何必为了与我赌气,白白赔上自己的清誉?”
独孤清与赵王擦肩而过,扔下一句:“一晃二十余年,为了留住你,我赔上的,又岂止是清誉?”
恕儿和林璎大惑不解,觉得赵国公主与赵王之间的语气,不像是曾经共患难的兄妹,倒像是闺中怨妇在叱责自己的夫君。
只有独孤清知道,若是她嫁人,她的夫君就会承袭王位,而如今的赵王就会兑现对她父王独孤昱的诺言,禅位远走,永不归赵。她,不想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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