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的名声不佳,身份不正,他们会相信自己么?对护国军来说,她不过是个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统治者罢了。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穷途末路了,逼不得已才来说些冠冕堂皇,假大空的漂亮话来迷惑他们为自己卖命罢了?
虽然事前已经做了足够多的自我鼓励,而是临到关头,赵承晞却迟疑了。
她望着不远处的高台,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却让她觉得无比漫长,举步维艰。
烈日当空,赵承晞心里却滋生了几丝凉意。
秦崇州见身侧的人儿止住了脚步,垂眸看去,见赵承晞好似出神怔住了,纤细浓密的睫羽在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秦崇州看不见她的眼眸,却在赵承晞轻颤的睫羽和紧抿的薄唇看出了她的不安和顾虑。
秦崇州目光落在赵承晞曲指成拳的小手上,伸手覆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赵承晞一颤,侧脸望去,直直撞进秦崇州深邃如墨的瞳孔里。
有我在。
秦崇州无声的口型就像投入赵承晞心湖里的一枚石子,荡漾出一层一层的涟漪。
自此,寒意消散,春暖花开。
赵承晞神色一凛,眼中一片清明。
她是天子,是正统。
纵使世人怀疑,那又如何?她不是孤身一人,有很多人都不离不弃,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她岂能辜负他们?
他们保护我,我也要保护他们。
我是天子。
朕是天子。
赵承晞在心里告诉自己。
赵承晞手指一动,与秦崇州十指相扣,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这是她千思万虑之后选择的办法。
祭天大典她必须到场,不然就等于是直接认输,被动退位。秦崇州若是与她同去京陵城,原本就已经士气萎靡的护国军失了主心骨,如何能众志成城地抵御北周铁骑?
赵承晞能感受到台下无数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有探究,有疑惑,有恭敬,也有不屑。
赵承晞感觉到秦崇州的大手稍微用力握了握,就像给自己传输力量一般,赵承晞知道,这一关不能靠秦崇州的威望,不能靠高高在上的皇权,必须靠她自己迈过去。
赵承晞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顷刻间再睁眼已是锋芒毕现,丝毫不见怯懦。
“将士们。”
赵承晞开口,声音如玉石交击,清冽干脆。
“将士们!”
赵承晞暗运内力,提高音量,声音迤逦,回荡在鸦雀无声的操练场上,仿似苍龙嘶鸣,似有铮铮铁骨,气魄暗蕴。
“朕是东陵国君!赵承晞!”
“朕知道,这段时候局势混乱,流言四起,各位心中皆有疑虑。朕今日在此,便将真相悉数公之于众,是非曲直,各自判断,若有作假,天打雷劈!”
赵承晞言毕,秦崇州不自觉捏了捏赵承晞的小手,似是不满她胡乱起誓。
赵承晞无暇顾及,继续扬声道:“首先,朕确为女子。当年万康帝重病难愈,先帝不忍万康帝抱憾而去,这才撒下这个弥天大谎。虽说东陵立嗣不论男女,但朕确犯欺君之罪,若有来日,必写下罪己诏,上告列祖列宗,下示天下百姓!”
赵承晞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颇为动容。
万康帝是一代明君,民望甚高,当年之事东陵百姓皆有所了解。毕竟赵承晞出生吉兆降临,万康帝不药而愈是不争的事实,而祥庆帝撒下此谎也是恪尽孝道,情有可原。
但赵承晞却只字不为自己开脱,甚至愿意写下罪己诏。君王怎么可能有错?君王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有错?但是赵承晞做到了。罪己诏若成,便会记入史册,为后世子孙铭记,说得严重些,便是遗臭万年。
“其次,坊间关于朕同护国侯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赵承晞说到这,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笑意。
就连身侧的秦崇州听到这,眉眼间的凌厉顷刻间就像被春风吹散了一样,取而代之染上了几分暖意。
时刻关注着赵承晞的众人忽然觉得什么光芒一闪而过,简直是要亮瞎眼了。
秦秩咬牙低声抱怨一句:“这么正式的场合,陛下和侯爷还要秀恩爱,也太过分了吧。”
赵承晞像是察觉到不妥,敛容正色道:“朕与护国侯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一心一意,此心不移。”
赵承晞目光灼灼,信誓旦旦。
众人闻言皆倒吸口凉气,一是惊于多年清心寡欲的护国侯居然真的落入情网,对象还是当今圣上,纵然流言纷飞,众人心中已有猜测,但如今开诚布公的当众承认还是震惊了不少人。二是诧异于陛下此言等同废后宫,只许护国侯一人,这可不是可以随口说说的事。秦崇州深得民心,倘若以后赵承晞食言,必会被东陵百姓口诛笔伐,天子颜面那可就不保了。
程田汉闻言倒是松了口气,低低笑了两声,同身侧的老伙计道:“还是侯爷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仅拐跑了陛下,还让陛下死心塌地,不愧是我们护国军的骄傲哈哈。”
秦崇州没想到赵承晞居然当众许下承诺,不禁转头看向赵承晞。她的瞳孔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是蒙上了一层水色,晶亮亮的,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定执着。
而这份执着属于自己。
秦崇州眉眼的暖意更浓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丛万树繁花开。
宋陵修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嘴角的笑意泛着苦涩。
台上男子银甲赫赫,女子白衣胜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放下吧,宋陵修。
宋陵修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像是月宫中的一株月桂,高洁清逸,却又更像一柄寒光毕露,白虹贯日的长剑,凌然自持,正气凛厉,宁折不屈。
毕晞,你放心,为了你,为了宋府,为了这片养我数年的土地,这场仗我一定会赢。
赵承晞凝神扫过全场,扬声道:“想必大家也听说了下个月初一越王会召开祭天大典之事,朕和护国侯不得不前往。朕不是贪恋这个皇位,而是这个皇位绝对不能落入越王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