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口吻特别郑重,见云薇还有心努力一把,再次开口道:“我劝你当作不知道,拆穿她,没有任何好处。”
“那你说皇上知道吗?”
云薇小心翼翼问道,“我先生迟早都要迈入仕途,就你舅公同那位的能耐,能少得了热闹?我先生倘若走幸进路线的话,他早就陪你阿爹下棋去了。
没准现在都当上三品高官了。”
她丝毫不曾怀疑云默的学识同本事,云默看皇上还是看得很准的,有能耐又懂得溜须皇上,云默怎么看都是权臣的种子。
穆阳笑道:“你先生的确被考试耽搁了。”
云薇狠狠跺上穆阳的脚面子。
怎么说话呢?
难怪云默不喜欢穆阳!
“阿爹应该知道,装作不知。”
穆阳不敢喊疼,云默一到考试就晕倒的病,也太好笑了。
学识不好的人考试容易昏厥,偏偏云默学问出类拔萃,都能做考官出考题。
穆阳以前不曾怀疑云默是为考试的事无法做官。
他本以为云默清高,犹如那些前朝的大儒看不起阿爹,不屑为官。
“皇祖母在宫里闹了一通,阿爹留下了给三叔带绿帽子的女人,又没有收拾穆凰舞他们,阿爹让她出宫自己找乐子,省得她在宫里——”
穆阳轻声说道:“继续折腾!”
云府中,安国公双手抱着头,可怜巴巴又委屈的蹲在影壁墙后。
云默气势汹汹从后院走出来,姜氏落后他两步,劝道:“不羡,冷静点,老爷子并不想——”
“他不想?让我们被一个老太太堵住了门?”
云默今日穿了一身滚金边的红袍,俗气的大红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富贵同清俊。
安国公:“……我……我……”
吭哧半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穆阳劝过他,说一句谎话需要无数谎话圆前面的谎话。
他不想骗云默,更怕真相拆穿后,云默离他远去。
可是他也不能说堵门的老太太是太后娘娘。
见到老爹窝囊的样子,云默更生气了,“你又抛下了一个跟了你二十多年的女人?”
安国公摇摇头,随后又点头,然后再摇头……摇晃得他脑子有点昏。
“儿子,俺不知该怎么同你说啊。”
哪怕皇上封他安国公,老太后当着朝臣的面喊他阿弟,他都没似今日这般煎熬。
文人调侃他是吕不韦,奇货可居——他开始不懂,后来才知道吕不韦押注做质子的秦国公子,最后辅佐他回去做了秦王。
同吕不韦不一样,他娶了个寡妇养大三个继子而已。
“你是不是同她成亲了?她是你老妻?”
云默口气不善,对姜氏道:“他虽是我爹,他不负责任,但我不是他,不会做出富贵了就不要结发妻子的事。
读书人讲究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为官后不正身,不正行,不正德,如何治天下。”
姜氏忍着笑,点头道:“我是相信不羡的。”
安国公怯生生说:“你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我成过亲,没找你娘同你,而是气我——可能让你媳妇怀疑你的品行?”
云默一甩衣袖,傲然道:“还不算太蠢,我娘从来——”
“就没想过嫁给你!她留下的话,是说您是个好人!”
发了好人卡的男人几乎都没有希望,好一点是个备胎。
安国公一下子窜起来,一扫方才的困惑为难,抓住云默的手,激动说道:“俺就知道俺儿子不是没良心的,什么读书人都不赞同——呸,那些逼迫俺们的人哪一个有俺儿子读书好?俺儿子一张嘴能舌战——那啥,骂到他们羞愧。”
“爹,别激动。”
云默转过头安慰起一蹦三尺高,亢奋到老爹:“有读书人骂过你?逼你同门口的老太太分开?”
安国公连连点头,“俺被骂惨了,骂得俺都怀疑——俺是不是真做了十恶不赦的大坏事,危及天下,毁了你们读书人口中的圣贤之道,什么礼数崩坏,包藏祸心,谋夺黄——家产等等。”
那段他坚持同老太后是夫妻的日子,安国公每次出门都要被读书人围着攻讦,说他想做太上皇!
还有人说,他想让太后怀孕,然后生儿子同皇上争皇位。
太后若是能怀,早就怀上了啊。
“俺就是找了个媳妇,哪来那么多的事!”
安国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云默不停拍着安国公的手臂,眼底带了几分同情,毕竟读书人的嘴,的确能逼疯老父亲。
“骂过你的人,您可还记得?一会儿给我个名单,我一个个去寻他们。”
云默得给老父亲出头,不能让老父亲白受欺负了!
“……好……不,不用了。”
安国公从惊喜到惊吓,脸上肌肉都抽了,“真不用了,他们已经挺惨了。”
以为能借此巴结皇上的读书人被老太后整得可惨了,不少羞辱安国公的人一辈子都回不来中原。
老太后说,‘他们能说会道,有心教化,不如让他们去蛮荒之地,同仰慕中原文采的蛮夷作伴,同蛮夷传授他们的道理——不许女人改嫁生孩子,不许娶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养大的继子转头就可不认继父。’
皇上被逼用了玉玺,发送去南夷的读书人听说死了一大半,哭着求着想回来。
活着的读书人千万百计托关系寻到安国公,本来安国公看他们可怜想原谅的。
他刚提了两句,就被一向很宠他的老太后拿锄头赶走了。
女人心狠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
安国公记得老太后逃难时杀过狼,她只吃虫子——把狼肉留给他同大皇子,当然还有幺儿穆地主。
正因老太后的坚持,说,苦了她一个老寡妇就行了,天下的寡妇都可再嫁男人!
这句话让皇上驳回前朝一些头靠过来的文官要求女子守贞,从一而终的建议。
皇上准许立女户,册封女侯——不是太后懒得再闹,没准女子地位还要更高一些。
当然,皇上也是借助老太后行事,做出一副孝顺母亲的孝子样儿,觉得应该把女子关进后院的读书人只会埋怨老太后糊涂。
孝子这张牌,皇上用得可熟练啦。
云默皱了皱眉,安国公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太多嘴了,没经验呐,还不是儿子突然给自己出头,他一兴奋就说了实话。
穆地主虽也干过,但是都是偷偷摸摸下套,哪有云默直接打上门去爽快?
“病故了?还是安国公帮你出头?”云默摇头道:“安国公挨得骂比父亲还多,好在太后娘娘不糊涂,比安国公强多了,其实太后——配安国公,的确是安国公高攀。”
安国公:“……”
姜氏眸底若有所思,不过更快掩藏了怀疑。
云默冷静聪明,但偶尔过于自信判断,反而会忽略一些端倪。
男人的心再细腻都没姜氏细,同穆阳儿时境遇相仿,姜氏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唯有讨好人,她才能活下去,才能过得更好。
姜氏比穆阳还要惨一点,毕竟穆阳还有真心疼他的穆地主,有意气相投的大皇子,后来拜师杨家女公子后,穆阳已成穆家最重要的儿子。
姜氏小心谨慎活了三十多年,不是云薇主张离开,姜氏如今还在孝顺姜老太婆。
“不羡。”姜氏柔柔说道,“我们是不是先把老夫人请进门?既然确定是老爷子的老妻,你为人子也当孝顺她。”
云默有几分不愿意,并非不想孝顺,就是有点过不去那道坎,“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认个继母真难。”
安国公心脏狂跳,“别,她不是——”
“你都娶了她,她不是我继母,你真想抛妻不成?是不是你想让我被人议论不孝?说我只是口中支持安国公……”
云默声音低沉不少,“你抛下老妻,也别认我为子了,我丢不起这人,无法相信我娘说过你是个好人。”
“我……我是怕你……”
安国公眼圈又红了,看看他的好儿子,多么正直,多么出色。
比皇上有良心太多了。
“你怕安国公以后不帮你,怕丢了安国公这个大靠山?”
云默缓缓说道:“他同皇太后名分已定,注定成不了,可他不让你同寡妇一起,此人人品有瑕疵,父亲往后少去巴结他,我无需安国公扶持。
若是金榜题名,我就为官,倘若再次——熬不过考试,我便带夫人纵情山遨游天下。”
云戎云爱都在变好,云默没有失去儿女,他做官的心并不强。
“死老头子,你儿子比你有担当多了。”
老太太腿脚利落绕过影壁墙,大步流星走来。
她上前也没二话习惯揪住安国公的耳朵,狠狠拽了几下。
安国公也是习惯的呲牙咧嘴,“疼,疼,疼。”
两人同时愣住了,随后安国公苦笑,老太太红了眼眶。
成为姐弟后,老太太偶尔也会提着安国公的耳朵,那滋味同以前做夫妻时不同。
今日他们又仿佛找到了做夫妻时的默契。
姜氏向老太太后面看去,云薇向她笑了笑,“她是——是我带进来的,主要她在门外闹,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老婆子,俺儿子当然比俺强,村口的元瞎子给俺算命时,就说俺儿子将来是要中状元的。”
安国公将老太太的手从自己耳朵上吧啦下去,挺直了腰,指着云默,“云中君,就是俺儿子,读书可好啦——比你小儿子都强。”
一句老太婆哄得她眉开眼笑,再看到云默英俊的容颜后,啧啧称奇:“俺就是喜欢读书好的儿子,他看起来不像你,你年轻时比你儿子丑多了。”
安国公:“……”
姜氏含笑上前,福了一礼。
老太太一把扯起姜氏,爽直道:“俺没那么多规矩,看你是个好的,俺不怕同你说实话,如今日子好过了,吃喝不愁,俺不怕再添几张口吃饭。
换做当年天下还乱着,处处都要钱和粮食,耕田——云中君肯定不是那块料,俺男人舍不得儿子,俺舍不得男人,所以那时候俺男人出门寻儿子,俺是不乐意的。”
姜氏笑道:“人之常情,不羡寻回来儿子,多了好几张嘴,又不会干活我也不高兴。
不过不羡同老爷子早几年相认,您纵是不高兴,多半也会认下来。
半路夫妻比原配结发夫妻过得难一些,彼此算计利益又不信任,还不如不结亲。”
“俺喜欢你。”老太太拽着姜氏的胳膊,眼睛笑弯了一道缝隙,“你配老头子儿子可惜了,俺提醒你读书越多的男人,花花肠子越多。
老头子年轻时就认识几个字,整日拿着书装读书人,勾引村口的小寡妇。
你男人生的好,你多看着点,万一他再外花天酒地,你别怕,女侯不管你,俺帮你去打死那群小妖精。”
姜氏愣了一瞬,心中五味杂陈。
姜老太太从小就教她忍让,温良恭顺,把丈夫当做天,纵被丈夫打了骂了,或是丈夫纳妾最先反思是不是她做得不够好。
从来没有人会不管不顾只为她出头教训花心的男人,不,勾引她男人的小妖精!
姨娘虽是心疼她,更疼三妹妹王夫人,毕竟妹妹才是姨娘一手养大的。
“俺听过你的事,女侯的脑子说是一坨狗屎都是抬举了,狗屎都觉得喊冤。
往好处想,你苦也吃了,终于是熬出头,她唯一的好处就是生下你,你才有个懂事孝顺的女儿,方才俺先去了县衙看热闹,你闺女——”
“来,薇丫头。”
云薇走到进前,老太太一手牵着云薇,一手抓着姜氏:
“你这闺女了不得,处处为你着想,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个贴心的女儿,要是俺有个小棉袄狠狠折腾——俺男人还能在俺身边。”
云中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的老妻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她不是来找你,她来拐走我媳妇同女儿的。”
安国公苦着一张脸,“俺也不知哇。”
“外人?谁是外人?!”
老太太瞪了云默一眼,云默莫名心有点慌,安国公向后退了半步,而当朝靖王殿下站在影壁墙前就没敢过来,手中提着老太太方才挎着的篮子。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别以为长得俊儿胡说八道俺就不生气,俺就先认儿媳妇,是不是认下你,哼哼,俺要男人,未必要男人的儿子!”
云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