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在一旁听着,心里觉得阴森森的,有些害怕。
眼前这两个人,陆鸣蝉小到还带着孩童时期的尾巴,解时雨也没大到当家做主的年纪,却仿佛两条毒蛇搅在了一起。
越是柔软,越是凶残。
大而美丽的那一条毒蛇看向他,让他回了神,凝住神色:“姑娘,刚才听了陆小爷的话,码头上今天这一场乱,我猜测是有人奉了密旨,在查码头上的东西吧。”
解时雨点头:“沉了的船装了什么?”
“全是绸缎......”程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自从您让我留意码头上的货物之后,我就一直留着心,这绸缎里面裹着盐,一沉水,罪证就全没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解时雨看起来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经知道了。
解时雨倒是对他很好奇:“你如何发现的?”
这事情南彪也查了一阵才查出来。
程东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我也是误打误撞,正好看到他们一大箱子翻倒进水里,箱子捞起来,他们也不打开,就水淋淋的往上搬,我路过的时候,用手指蹭了下......后来尝了尝手指头。”
陆鸣蝉听了立刻“嘎嘎”的笑起来,像一只大号的鸭子。
“你很敏锐,”解时雨又道,“你急着来,是我们的船出事了?”
程东却觉得解时雨比他要更敏锐,这种敏锐是一种狩猎者的直觉,天生如此。
他斟酌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
“自从上次您交代我之后,我们的船就不再筹股,每次都以最快的速度出去,现在码头上只有一条新进来的船,
运河近年淤堵,我们从这里走的时候,装的货物,吃水不会超过五尺,
等从运河一路到海口,我们再沿途将货物装满,这时候吃水能到十五尺,再从崖州出海,到大食,
这次的船......船上的人,一开始没什么不对......”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看解时雨的神情。
解时雨凝神听着,见他看向自己,便喝了一口茶:“你继续说。”
程东这才是要说到重中之重。
“他们陆陆续续往船上装货,全是装瓷器用的大樟木箱,外面封着蜜蜡,和从前没有区别,可我今天一直在码头上看着,发现船吃水已经五尺了,
我算了一下他们装的货物数量,这么重的货,绝不会是瓷器,
这船上的人,恐怕都被收买了......今天夜里大风,船老大打算趁风走,我担心打草惊蛇,暂时没动。”
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解时雨皱着眉头,捏了一块糕点,慢条斯理的放在嘴里咀嚼。
边吃边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吃只是一个辅助思考的动作,掩盖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与停顿。
片刻之后,她斩钉截铁道:“船不能走。”
“啊?”程东也正沉默,解时雨突然一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里面的东西要是不妥,不是越快送出去越好吗?”
解时雨捏着杯子:“不是不妥,是陷害。”
小鹤过来续了杯热茶,解时雨喝了一口,带点烫意的茶水从她喉咙里往下落,在她体内流向四肢百骸,让她渐渐有了热度。
“今天刑部尚书在码头上查私盐,光天化日之下遇袭,你觉得其他的船能脱的了干系?
我们的船只要脱离码头,在其他地方被截住,我们就鞭长莫及,那就真的是辨无可辩,连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程东听了,立刻反应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连环计?”
解时雨放下茶杯:“不是,是有人要一网打尽,只不过我们被人盯上,成了计中的一部分。”
码头上如今就是漏洞满满的一个筛子,必然会被人盯上。
一旦涉及到那几位龙子,不仅船会没,她也会没。
程东听她一说,越发心急。
船出去也不行,留在这里更不行,眼下要如何是好?
解时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船定的什么时辰走?”
程东答道:“原定的是丑时,但是船上的人既然起了异心,这个时辰不见得准确,子时也有可能。”
“你去码头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留心,以免再出意外,”解时雨很果断的安排他,“亥时,我们上船。”
亥时,码头上一片安静。
白日的喧嚣并未长存,只有在码头上生活的人,还在谈论白天所发生的事。
茶楼酒馆点着灯,坐着两三个闲人。
码头上一边夹着京城盛景,一边夹着湖光山色,船安安静静停靠在其中,全像是归巢倦鸟,随着水波荡漾。
陆鸣蝉随着解时雨下了马车,两只眼睛直冒光,同时又有点害怕。
解时雨一下马车,身后四个随从立刻像前迎了一步,其中两个就是令陆鸣蝉害怕的承光和金理。
这时候,一条船像是一条大鱼,在夜色中分开水波,激起雪白的浪花,一股劲往下而去。
程东入夜之后就一直藏在茶馆中,此时见了马车,却没见灯火,只模糊看到解时雨从马车上下来,身上的衣裙颜色很暗,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头上还戴着帷帽,若非气质独特,程东还不太敢认。
他立刻从茶馆中出来,也穿一身黑色长衫,戴一顶圆帽,从冷冰冰阴森森的随从边上走到解时雨身边。
四位随从全是一种打扮,斗笠、黑衣、腰间挎刀,在黑暗中,他们无声无息,看不清面容,鬼魅似的。
莫名的,程东出了点汗:“姑娘?”
解时雨点头:“船呢?”
程东指了指最中间的一艘大福船:“要上去吗?还是我先让船老大下来?他们计划今晚出发,按往常,艞板会在出发前才收,现在已经提前收起来了。”
解时雨扫了船一眼:“不必,吴影,你去将艞板放下。”
吴影连着往前纵了几步,很快就从码头纵身上了甲板。
程东连忙往前伸手:“您请。”
解时雨跟着他往前走,有伙计脖子上架着刀,战战兢兢放下来一块艞板。
艞板一放下,吴影也跟着退入黑暗之中。
放板动作不小,在寂静的夜色重足以引人注目。
这声音足以催动船上其他人的脚步。
“你他娘的谁啊......”一个脑袋和灯笼一起伸出来往下看,骂声收之不及,能看到他脸上的惶恐,“东家?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