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
张宣府上,解时雨始终没有等到张夫人。
张夫人摆足了架子,让她等足了功夫,到了最后却又不肯见她,而是自行收拾一番,准备去城外庄子上看儿子。
时间还早,她在马车上对自己摆了解时雨一道欣然自得,感觉自己已经给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一个教训。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知所谓,缺少教养。
地上积了水,原本能避开的石头现在反倒是避不开了,马车因此走的很慢,身后还有一辆仆人的小车紧紧跟着。
这一场雨下过之后,阴云散去,有了一种澄净清新之感。
张夫人撩开帘子,满意的欣赏着雨后风景。
然而出了城没片刻,后面的马车忽然赶上,嬷嬷从里面钻出来:“夫人,有人跟着我们。”
张夫人眉头一皱,转身往后看,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张家的马车后面,果然有一辆红柚木大车,包着铜边,帷子和帘子全是蓝色的粗布。
他们这边一停下,后面的马车也跟着停下,帘子一动,露出来里面墨绿色的裙边。
她脸色一变:“是不是早上递帖子的?”
嬷嬷低声道:“这样的马车多的很,不过看着是有些像。”
张夫人道:“不管她,我们走我们的,快走!”
车夫得了吩咐,果然加快了速度,这里离庄子不远,只要到了庄子上,别管后面跟着什么牛鬼蛇神,都只管打出去。
马车越跑越快,很快就颠簸起来,这一条路本来就是泥地,下雨又滑,马车夫正要在拐弯的时候避让着点,忽然地面不知怎么蹿出来一块大石头,车轱辘二话不说的碾了上去。
马车往左边倾倒下去,“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张夫人的尖叫,整个倒地。
马也惊的嘶叫一声,几乎脱开缰绳而去。
此时道路上没有行人,张家下人一拥而上,先将张夫人从马车中拉扯出来,再去将倒翻的马车推起来。
张夫人看着后方赶上来的马车,紧张的让护卫将她围住。
于此同时,后面的马车也停住了,赶车的两人都穿着黑色短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腰间全都毫不掩饰的挂着长刀,从马车里接出主子。
张夫人借着雨后的太阳光,看着眼前的人,嬷嬷惊呼一声:“是解姑娘。”
来人就是解时雨。
解时雨还是去张府拜访时的打扮,此时朝着张夫人走过来,她手指间还多了一块双环相扣的玉佩。
走到张夫人面前,她将那块玉佩晃了晃,面无表情道:“张夫人,你得跟我谈一谈。”
张夫人盯着玉佩,瞳孔猛地一缩:“我儿子的玉佩怎么在你手里?”
解时雨耐心的给她解释:“这说明你儿子也在我手里。”
张夫人下意识的要喝骂。
她儿子在庄子里呆的好好的,就是伤了一点皮都有人来报自己,怎么可能在一个姑娘手里。
将喝骂咽下去,她给了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如今的年轻姑娘们,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以治家严厉闻名,这么一沉着脸,很有恶婆婆的气势。
解时雨笑着将玉佩往上抬了抬:“你儿子被厉鬼缠身,要净饿七天,你最好去看了再跟我说规矩的事。”
说完,她将玉佩随手一抛,玉落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夫人霍然变色。
厉鬼缠身,净饿七天?
八个字让她忽然想到了过去。
这话——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她不可能知道,那时候,那时候这小姑娘都还没生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解时雨若无其事的转身:“你要是想孩子,就去王各庄找我吧。”
“等等!”张夫人皱眉,紧跟着她走了两步,“我马车坏了,你是要银子还是要东西,就在这里跟我说!”
解时雨心平气和的回过头来:“张夫人,你还没弄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求你。”
张夫人惯性的拧着眉,色厉内荏的反问:“你就不怕我报官?”
解时雨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报官好啊,陈年旧事,确实在公堂上掰扯的更清楚。”
张夫人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
片刻之后,她才道:“放了我儿子。”
解时雨慈眉善目的回答:“了结这桩旧事,你儿子我是会放的。”
她说完就走,张夫人狠狠一咬牙,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儿子不成器,可她只有这么个儿子,是疼在了心坎上。
她身边的嬷嬷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张夫人准备跟着解时雨上马车的时候,那两个赶车的车夫却拦住了她们。
解时雨整理平整裙摆:“我的马车干净,坐不了肮脏之辈,张夫人自便吧。”
张夫人厉声道:“你要让我走着去!”
身边的嬷嬷心道夫人要是在府上就见了解姑娘,何至于如此。
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解时雨放下车帘:“你要怎么去是你的事,你儿子的死活,反正是握在你自己手里。”
刚才还明艳清新的雨后,在张夫人眼里立刻变得阴沉沉起来。
她不知道解时雨的真实来历,也不知道过去的事情解时雨知道多少,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让她走着去自然不可能,她回头看一眼满是泥水的马车,折了回去。
嬷嬷追上去,低声道:“夫人,要不还是报官吧,天子脚下,她这么目无王法,衙门总会管的。”
“不行!”张夫人立刻拒绝。
那件事情只有她知道。
就连张宣都不知道,真到了官府——不能报官,她能解决,一个小姑娘而已,能精明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她反倒是放松下来,让车夫将马套好,转头去王各庄。
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到王各庄,再下马车,一阵冷风吹过,她才发现马车里的坐垫是湿透了的,将她的衣裳也染湿了半截。
取过披风穿上,她让嬷嬷和车夫都等在外头。
“在这里等我出来,不用报官,我心里有数。”
她独自一人往里走,端着自己端了许多年的架子,这架子将她笔直的架起来,有了个掌家夫人的模样,一点也不肯失了体面。
哪怕她现在屁股下面凉飕飕的,十分的不适。
若是没有了这一点外在的威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