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心想难怪庄景对她的态度是千变万化,刚才她不过是心平气和了一回,庄景就立刻找到了新的接近她的办法。
就像是春雨润物细无声一般,要将她捕获。
她心知肚明,然而不动声色,觉得庄景也很有意思,文花枝是侯府姑娘,如今正为了他神魂颠倒,他倒好,已经有了新的消遣。
庄景在解家门口告辞,彬彬有礼,十分纯良。
他笑,解时雨也笑,笑容下面各有一张面孔。
解家倒是有些热闹。
解夫人给解时徽找来一个姓严的教养嬷嬷,说是教导两姐妹,等解时雨回去的时候,严嬷嬷正在东院教导解时徽端正坐姿。
这位嬷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到解家不到一天就知道解大姑娘可有可无,最好是无。
但是无也不能无的太显眼,太彻底。
于是她先是问候了解时雨一番,再软言将人劝回去休息了。
解时雨顺应她的心意,躲回屋子里看书去了。
倒是小鹤在外面看了半晌,脸蛋晒的红扑扑的进屋,给解时雨倒一杯茶:“姑娘,二姑娘身上的禁步不是借的您的吗?她也不来还,就当自己的用起来了。”
解时雨卷起书册:“随她去吧,我也用不着。”
她不过是买着玩,西街的姑娘,谁有空去管什么“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
纵然是玉兰巷,也没讲究这么多,节姑每日都和蝴蝶似的乱飞。
你家世弱小,就是禁步纹丝不动,也没人会多看你一眼,家世雄厚,环佩叮当也是一种意趣。
小鹤气呼呼的:“姑娘!您倒是上点心啊。”
解时雨一面笑,一面把絮絮叨叨的小鹤支使出去,她半躺半坐的歪在椅子上,将书往脸上一盖,长长的吸了口气。
她想到了陆卿云。
要说他是朝中重臣,可未免也太年轻了,要说是王公贵族,可也没听说过有个陆姓,能被庄景恭恭敬敬迎接的人,必定也不是小角色。
她又想自己这么多年,也勉强算是镇静的很,可这镇静一遇到陆卿云,就瞬间灰飞烟灭,连点渣滓都剩不下。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似的......”
她漫无目的的思索,认认真真的想着陆卿云这个人,可是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这个人是藏在云雾里的,怎么都看不清楚。
庄景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不能问也不能提,庄景聪明的很。
千辛万苦将这些思绪都从脑海中赶走,她才开始看那本《造经》。
在她千头万绪的时候,文定侯府也是一片混乱,文郁病了。
病来如山倒,他这一场小小的风寒,不知何故愈演愈烈,竟然显出一点油尽灯枯的相,温和的面孔在一夜之中干枯下去,眼眶深陷,脸上烧出两团红云。
侯府就这么一个世子,他一病,立刻就乱了个人仰马翻。
这一下不仅是文夫人哭天抢地,就连文定侯都被下人从勾栏瓦舍找了回来。
侯爷多年以来热衷于四处播种,几乎不着家,他暗暗觉得自己必定能再生出个健全的孩子来继承家业,因此广撒网,种子撒的遍地都是,可惜命中注定,硬是没有发芽的。
一听说自己唯一的儿子病倒,他一脚踢开纠缠不休的女人,批上衣裳就往家赶。
虽然儿子是个天阉,但是贵重在只有这一个,真要是没了,他也就绝后了。
回到家中,一进文郁的院子,老侯爷就闻到了药味。
苦涩的药味之中,还站着自己脸色比黄连还苦的夫人,以及胆小如鼠的女儿。
“请了太医没有?”
太医正好从里头出来,侯爷和夫人立刻齐齐看向了他,将他看的一个哆嗦,心想还好自己不是出来宣布没救了的。
就这么一迟疑,文夫人就已经吓了个半死:“张太医,怎么样了?我儿子没事吧!”
张太医一拱手:“是伤风,退了烧就能转危为安,你们找个人跟我去写方子,再把药熬上。”
侯爷连忙让跟着自己的管家跟过去,拿方子给赏银缺一不可。
他安排完,正要进去看看儿子,文夫人已经领着贴身嬷嬷冲了进去。
“慈母多爱儿。”
他在心里嘀咕一句,也跟了过去,回头看文花枝没有动,又想还是女儿遇事镇静,这一点像他。
屋子里窗户紧闭,因此光线并不明亮,暗沉沉的,越发显出几分萧瑟。
文郁躺在床上,面孔潮红,屋子里的丫鬟默默站开,让严父慈母围了过去。
老侯爷在外面听着只是伤风,心里就松了口气,可没想到进来一看,文郁垂着眼,似睡非睡,似乎连出口气都十分艰难,这口气立刻又提了上来。
他忍不住问夫人:“这位张太医看着也太年轻了点,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要不再换一个?”
文夫人这些年守着活寡,一门心思都扑在儿子身上,对侯爷连点面子情都没有,闻言便瞪他一眼。
“张太医虽然年轻,伤风一事上却是圣手,你想再换谁去。”
她在心里又补了一句:“你个老东西懂个屁。”
侯爷只管花银子嫖女人,确实不懂,但是不懂不妨碍他还嘴。
眼看着一场纷争要起,文郁微弱的咳嗽了一声。
文夫人立刻偃旗息鼓,温声细语的问文郁:“儿啊,你哪里不舒服,跟娘说。”
文郁扭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除了文夫人,没人听清。
病去如抽丝,文定侯世子因一场风寒久病不愈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探病的人多如牛毛,消息也传的乱七八糟。
有说文世子看着还好,不日就将痊愈,有说文世子命中有一劫,如今这病就应在这一劫上,若是过不去,文定侯府就要后继无人了。
再伴随着文夫人去普陀寺拜了三次佛,后者的传闻愈演愈烈,就连解时雨都有所耳闻。
这一日下着大雨,解时徽没有学规矩,反而邀请解时雨到东院去做针线活。
解时徽捏着针,半晌没动:“大姐,你说文世子是不是真的命中有一劫啊?”
“可能吧,”解时雨笑的和气,“文夫人不是去求佛了吗?”
她不知道文郁有没有一劫,只知道自己有一劫,而且这一劫求佛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