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大夫人当家夫人做了许多年,到底没被彻底迷疯过去。
昏昏沉沉躺了一夜,灌了一肚子苦汤药,她的面容在一定程度上有了衰老,但精神很好。
她的精神,甚至能支撑她起床之后先将解时雨骂一顿。
骂完解时雨,她精神更加抖擞,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云州,请儿子解臣回家,再写一封请帖,请文定侯府世子过府。
不仅要请文定侯府世子,她甚至还要让解时雨前来,让她看看这个家无论如何都垮不了。
李嬷嬷领命而去。
最先到的是解时雨,一进门,就接受了解大夫人所有白眼和怒骂。
她沉得住气,有自己的目的,在目的未能达到之前,一切变故在她眼里,都可以忍受。
解大夫人的无能狂怒,让她知道事情对她有利,朝堂上的风,一向是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吹到哪里去。
很快文郁到来,和文郁一起来的还有不请自来的庄景。
两人一进门,目光都在解时雨身上停留了一下。
外头的太阳光从窗棂中细细碎碎的落进来,解时雨就坐在光影里,黑而长的睫毛挑着光线,十分静谧。
庄景看着,只觉得很美,梦幻而且虚无,需要用力才能攥住。
而文郁看着,则觉得很诡谲,捉摸不透,仿佛她是个地狱中出来的幽灵,能够杀人于无形。
解大夫人先与这二位青年才俊契阔一番,随后在这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亲自给解时雨上了杯茶。
茶原本不该她来上,她也不甘心,不愿意上。
但她要做戏,要让解时雨难堪,要从解时雨的身上榨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不得不做作一番。
“时雨,这杯茶就算是大伯母给你赔礼道歉,请你那位靠山高抬贵手,放了你伯父吧。”
解时雨没接那杯茶,而是在脸上转了个疑惑不解的神情,茫然地看向了庄景。
庄景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求助的眼神。
他心头一喜,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都要傻笑起来。
将自己笔挺的长衫一抹,他站起来拦住解大夫人,将茶杯稳稳放回主位:“大夫人,我冒昧称您一声伯母,她一个姑娘能有什么靠山,我倒是听说是户部尚书李玉亲自去的督察院。”
李玉才从外地回京,调任户部,怎么可能是解时雨的靠山。
解大夫人也疑惑了:“怎么会是李大人?他不是才来吗?”
唯有文郁冷眼旁观,在心里骂庄景是个傻子。
“我在军马司听到的消息,”庄景坐回椅子里,“不会有错。”
解大夫人便恳请他们二位帮忙打听消息,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她都愿意。
三人商讨着“大事”,解时雨在一旁慢慢的喝茶吃点心,点心总是吃不腻的。
及至大事讨论完毕,得出了一个至少准备十万两银子的结论,不论是打探消息还是找人说情,都得用大把的银子去开路。
银子从哪里来,解时雨就更管不着了,她识相的告辞,窝回西厢,惬意的给自己摆了一盘象棋。
小鹤跑进跑出,带来了各种消息。
八万两银子就足够刺激二房和三房,如今再要十万两,这两房就非分家不可。
用三夫人的话说就是好处他们没挨着,坏事他们也不掺和。
家是非分不可,不分——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去。
二房和三房折腾着分了家,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花园砌起了两道墙,和大房划清了界线。
而解大夫人望着剩下的账本,也很发愁。
没银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现银永远是不够的,只是不至于闹亏空,八万两赔出去了,又要凑个十万两。
十万两还只是投石问路。
小鹤听闻了消息,忧心忡忡,怕解大夫人将解时雨卖了,张罗着要提前收拾行李,免得到时候回西街太匆忙,让旁人看笑话。
结果她连一个包袱都没能收拾出来,节姑就回来了。
至于李墨,不知去向。
节姑回来的时候,对家中情形一无所知,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即兴式的,并不清楚自己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等她接受了解大夫人又喜又怒的盘问,再发现自己因为“重病”被镇国公府退了婚,父亲忽然入狱,她便懵懂且恍惚了。
身边的丫鬟嬷嬷全都不见,另换了人跟着她回了锦绣园,她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坐在院子里,喝了一杯茶,愣了片刻,才忽然醒过神来。
她不过是出去玩了那么几天,玩完了,回来了,家里怎么就忽然变了天地呢?
回过神来,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这一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在西厢房看书的解时雨都抬起头,安静的往外看。
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将锦绣园闹的天翻地覆,丫鬟们尽职尽责的哄上两句,将她往屋子里拽。
解时雨面无表情的看着,知道节姑此时还不明白,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她的整个人生。
凭她的头脑和智慧,没了有权有势的解府,她将四处碰壁。
看,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她曾经不以为意挥霍掉的,将会使她后悔一生。
解时雨的笑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眉眼。
节姑又哭又闹,闹来了解大夫人,她嚷嚷着不许镇国公府退婚,让镇国公府去将父亲救出来,让她过去的朋友都来帮忙。
解大夫人望着她,所有母爱都化作一声长叹,然后将她和解时雨一起关在了锦绣园里,让她好好反省。
节姑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首饰盒,里面的东西都换成了当票,感觉自己是被抽去了一部分灵魂。
没了满头金翠,她还是她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脑子都想的要打结了,都想不通。
所有事情都太不真实了,让她心里隐隐有一种天真的想法。
兴许是一个噩梦。
但这个噩梦不会醒,丫鬟们说的越多,她越暴躁,脾气比离家之前更坏了几分,连解大夫人来看她,她都要骂。
如此骂了两天,到了傍晚,她逆光站在西厢门外,看着屋子里的解时雨。
解时雨不言不语,任凭她看,眉心那一点痣,被晚霞映照成了血色。
节姑走进来,自行找了凳子坐下,冲着解时雨道:“我往后不嫁人了,我去做生意,你也不许嫁人,跟我一起去,以后就给我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