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和巨门巷,并不比徐府小。
然而只从大门一看,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徐府气派。
门也是黑漆大门,柱也是黑漆大柱,大门半开,然而大门口站着的不是门房,而是手握大刀的护卫。
足足六个护卫,一左一右,纹丝不动,手中的刀全是横刀。
横刀乃是兵士佩刀,徐家公然蓄养私兵,且不以为然,其傲慢可想而知。
五皇子对此并未留意,赵显玉倒是狠狠皱了下眉头,外面这样放肆,里面又不知是什么景象。
进门之后,亭台楼阁,似乎又无异样。
然而赵显玉悄悄打量,却发现许多地方都逾越了礼制。
悄悄藏在楼阁中的单阙望楼,只有皇亲可建,可以登高守望,防御敌人。
可这阙的方向,不是对着北面,而是对着南面。
徐家防的不是北梁,而是有朝一日,朝廷来兵,他们便可望而得之,提前做好准备,封城抗击。
只可惜皇帝并未蠢到直接杀上门来,而是用陆卿云这把刀,直接从徐家内部杀了进去。
到了正堂,赵显玉站在门口停了片刻。
目光从屋顶一侧博风板下垂着的悬鱼划过,到另一侧的悬鱼,他估算了一下,并不止五间房宽。
他常在皇宫和京城大宅中行走,五间房有多宽,他心中是有数的。
徐家悄悄的将正堂改大了,进深估计也超过了九架。
正堂中温暖如春,摆放着铜制的大火盆,徐义站在台阶前,躬身请五皇子先行。
随后他跟在陆卿云身后,笑道:“陆大人,今日宴请给殿下接风洗尘,您就留下吧,再不要用公务来推脱了。”
陆卿云的拐杖点在平整光滑的大块青砖上,发出铿锵之声:“自然。”
徐义拖着他,就是想从他身上看出点端倪来。
明明是应该被狙杀的人,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父亲却音讯全无,连尸首都不曾找到。
一行人步入正堂,解时雨和王闵玉同行,可从正堂一侧,由徐府丫鬟领着转去垂花门,进入内宅。
就在这时,解时雨的手忽然碰到了王闵玉腰间,王闵玉感觉腰间被拽的往下一沉,还未待她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腰间香囊就已经往下坠去。
她身旁正好是个火盆。
随着她一声惊呼,香囊滚入火中,火盆生的旺,落入即燃,一点燃,里面装着的苍术等物也一并燃了起来。
香气瞬间爆发,并且浓郁的令人窒息。
众人掩住口鼻,五皇子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陆卿云也一退再退,退到了台阶上。
陆卿云对着满堂烟雾,拧着两道剑眉,怒着一双大眼睛:“告辞!”
说罢不等徐义询问,他转身就走,仿佛是被这股浓郁的香气给熏了出去,只留下一屋子人瞠目结舌。
解时雨平静地对王闵玉说了声“抱歉”,随后安之若素的到了休息的地方。
给五皇子接风洗尘,给徐康筹办丧事,全都与她无关。
承光神出鬼没,出现在她房门口:“姑娘,大人请您过去说话。”
解时雨早有准备,用一件披风将自己头脸全都遮住:“往哪里走?”
承光低声道:“大人来云州之后,就做通了来徐府的暗道,姑娘跟我来。”
解时雨点头,对秦娘子道:“你在外面守着,吴影还没回来,自己小心,有事就让越达出去跑腿,徐家人对他不熟悉,他身上却有徐家的令信,正好可用。”
越达正鬼鬼祟祟的躲藏在解时雨的队伍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心想他这条命,早晚要栽在这对狗男女手上。
跟随着毕恭毕敬的承光,解时雨走的很快,暗道挖在了佛堂之中。
佛堂打扫的很干净,然而香火不太旺盛,外面冷冷清清,里面处处崭新,仿佛建了佛堂,就足够镇压一切冤魂怨鬼,无需再来诵经拜佛。
暗道选在这地方,实在是再好不过。
承光绕到神龛后,打开暗门,取下一盏油灯点亮,将解时雨请了进去。
外面冰冻三尺,暗道中却十分温暖,灯光如豆,照着地上的影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暗道外面,是另一个天地。
陆卿云的府邸。
干净、宽阔,简单的一眼就能看到底,无处藏身。
陆卿云在屋子里等着她,虽然带着笑,然而解时雨还是看出了他的虚弱。
他坐在太师椅里,上半身往后靠,没有了平常的力量,面孔在往下落,显出了几分疲惫,两只手放在扶手上,也很苍白。
回到这里,他身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将绷带严严实实的黏在了身上,取下来的时候,几乎扒下他一层皮。
疲惫到极致,他的眼皮有了千斤重,沉沉地往下坠,然而他还是想见解时雨。
伸手在解时雨的手心一握,他低声道:“外面冷,下次我去见你。”
他自己的手也是凉的,暖不了解时雨,一握之下,他便松开了。
解时雨坐到了他身边。
她身上有脂粉的香气,也冰雪的气味,冲入陆卿云的鼻子里,让他也跟着洁净起来。
陆卿云见她面含忧色,便打起精神低声和她说话:“以后成婚,你想住在巨门巷吗?”
解时雨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样别人会非议您的。”
巨门巷如今挂着的是“解府”,都知道她住在巨门巷,陆卿云要是住到巨门巷去,就和程宝英一样了。
她不想陆卿云受到非议,陆卿云也和程宝英不一样,不能随遇而安。
陆卿云笑道:“没人敢非议我,巨门巷就很好。”
他知道那座大宅是她一点一点修缮出来的,种了竹子,修了花园,养了三条鱼,里面一点点有了人气,有了欢声笑语。
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愿意送到她面前。
世人非议滔滔,他住不住巨门巷,都不会停止,他又岂会在意。
解时雨也跟着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笑容:“那再修个小花园出来,南彪和胡邦他们都爱呆在芭蕉园里,好在家里地方大。”
陆卿云点头:“等我回去一起修缮。”
那里会成为“家”。
家从前不敢想,不能想,如今终于可以开始展望了。
他忽然感觉风穿胸而过,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郁,硝烟和鲜血散尽,阳光从外面晒进来,落入到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