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府衙门前已经被围城了铁桶,护卫犹如门神,禁止任何宵小踏入其中。
看热闹的人也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着跪坐在地上哭喊的节姑。
短短的时间,她就像是失去养料的鲜花,迅速枯萎。
解臣的死,仿佛是一道天堑,把她从繁华富贵的人间拉到了一无所有的地狱。
这一切都是陆卿云和解时雨这对狗男女带给她的,她要来求个公道。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就是无人理会,于是她想到了上吊。
从前在家里,她哪怕只是说一说寻死的话,母亲和大哥也都会让着她,可今天她绳子都拿出来了,却被人薅着头发扔了出来。
她身上穿的还是富贵逼人的衣裳,她一向喜欢热闹,衣裳首饰也要花团锦簇才好,可现在衣服也滚的全是灰,头发乱糟糟的,周围围着她看的人,全是低贱的行人。
他们一个个穿着粗布衣裳,竟然还敢对着她指指点点!
要是从前,这些人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守着门的护卫被节姑哭的烦了,越发骂骂咧咧起来,上前作势要踢她,她只能连滚带爬的走开。
去哪里,去刑部还是去大理寺?
这两个地方,就算她去了,最后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只能拖着脚步在街上走,没有马车,解家的仆人走的走,散的散,没有人喂马,她只能将其贱卖了。
解家没了,她又被休,常家的大门她进不去,从此以后再没有靠山。
失魂落魄的想了一路,她感觉自己要发疯。
不疯怎么办,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活下去?
回到解家,家中连一个门房都没剩下,倒是有几个牙行围着宅子,仿佛已经认定这座宅子在她手中不能持久,早早的就来估好了价钱。
其中一个牙行的人已经等不及,见她回来,立刻凑上前去:“姑娘,你松个口吧,现在正好有人能出个大价钱,这大宅院啊,就是得有人气,没人气了,就难免破败,到时候你就是想卖都卖不起价钱来了。”
节姑怒瞪着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面目狰狞,睚眦欲裂,心里那股火喷出来,要将这些下贱人烧的灰飞烟灭!
她是失去靠山了,连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人也敢来欺负她!
“滚!都给我滚!”
她一边怒吼,一边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将围着她的人都吓散了,才跌跌撞撞的往门里跑。
门内是枯枝败叶,连门栓都坏了,怎么都扣不上,看来这牙人说的也没错,房子就是这样败落的。
奔进家里,她找到厨房水缸,给自己舀了口水喝,喝到一半,忽然见到灶台前站着一个雪白的女鬼。
“啊!”
她尖叫一声,将水瓢砸过去,等水瓢哐当一声砸中,她才发现并不是一个女鬼,而是自己的疯姑姑,解召召。
只因厨房中光线暗淡,解召召又是一身破衣烂衫,蓬着一头乱发,拖曳成一片,才将她吓了一跳。
解召召饿了,自己跑到厨房来找吃的。
厨房里只有节姑吃剩下的一个冷馒头,被她抓在手里,吃了一半。
节姑看她呆呆傻傻,满肚子的火总算是可以发泄出来,上前就冲着她一阵踢踢打打。
“谁是你吃我的东西!你这疯子!傻子!死的怎么不是你!”
解召召躲躲藏藏,口中发出阵阵呓语:“七郎,七郎救我……杀了你……”
节姑揪住她的头发:“七郎?你倒是叫他来啊,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贱货!贱货!让你在我面前狂!难怪没有男人要你!”
到最后,她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累了,才一把将解召召搡在地上。
厨房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节姑也颓然的靠着墙角坐下,莫名开始打量这个姑姑。
解召召很瘦,腰肢细可折断,再往上看,衣带未系,露出干瘪如空口袋的胸,然而脸生的不差。
她脸只有巴掌大,白成了羊脂玉,有眼神空荡荡的大眼睛,嘴唇棱角分明,像是个假的偶人。
这件白衣裳,也不知道多久不曾换过,上面印着各种深深浅浅的血迹。
节姑看着看着,忽然在心中给她估了个价钱。
解臣能卖她求前程,她为什么不能卖了解召召求富贵。
这样神志不清的疯子,应该可以卖给那些人牙子,给那些又穷又丑,娶不上媳妇的男人。
虽然卖不上几两银子,可再加上这座宅子的钱,还有母亲留下来的体己,她应该可以衣食无忧了吧。
也只是衣食无忧而已。
她得穿粗布衣裳,得自己下厨,头上甚至不能戴一根好看的簪子,以免遭人觊觎。
可她还不到二十岁!
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她怎么甘心啊!
就在她不甘心时,忽然有人长驱直入,还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一群人很快就在厨房里找到了人,并且对外大声道:“三爷!在这里!”
然后,一个高大而邋遢的人出现在厨房门口,懒洋洋的看一眼两个姑娘,手里握着的马鞭一甩,上面镶嵌着耀眼的一块碧玉。
他进了厨房,立刻将这厨房衬的逼仄起来。
而他从节姑一直打量到解召召,神情是居高临下,仿佛一头出笼的猛虎,一张嘴,就能将这两个姑娘嚼碎。
这神态之下,他的眉目依旧是端正的,双眼皮,高鼻梁,眉毛斜飞入鬓,看的出长相不错。
只是他不修边幅,皮肤晒的很黑很粗粝,还给自己弄了一圈胡子,胡子下面是一身团领衫,被他卷着袖子,扯大领子,弄的松松垮垮,腰间还插着一把长刀。
至于他脚上那一双鞋,灰扑扑的,还沾着泥。
这是个不讲究,又极其张扬的人。
他一双眼睛来回转动,在扫过解召召时,挑了挑眉毛,在看到节姑的时候,他就“呵”了一声。
“这就是陆卿云那个未婚妻子的姐妹?行啊,这小模样长的。”
他将解召召也当成了和节姑一辈的人。
节姑不敢说话,因为见到了外面乌泱泱的一群人。
而这个粗犷的男子捏着马鞭,对着节姑微微一弯腰,用鞭子抵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比咱们云州的娘们强,细皮嫩肉,”他满意的一点头,“鄙人姓徐,徐定风的小儿子徐锰就是我,你们那位姑爷陆卿云,在云州跟我打了一架——不输不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