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随身带着千里眼的习惯以往看着没什么用处,今日却发现还是有些用处的。
“季世子,太子妃和小太孙如何了?”有官员踮起脚,奋力的抓着栏杆向外望去,只是任凭他再如何努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楚那边的动向。
举着千里眼的季崇言挪动了一下方向,道:“太子妃抱着小太孙,神情虽仓皇了些,不过瞧着并未受伤。”
哦!太子妃同小太孙没受伤倒是一件好事。一部分官员松了口气,至少还留着一个皇嗣在。
只是才松了口气,挪动千里眼的季崇言便忽地“咦”了一声。
他这一声“咦”立时惊的在场一众官员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咦”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绕到那些弓弩手身后了!”季崇言举着千里眼,说道,“不过人数不算太多……”
话未说完手中的千里眼便被人夺了过去。
正巴巴看着季崇言反应的一众官员见状惊的险些没跳起来:“李大将军,你作甚?”
敢夺有陛下圣宠在身的季世子手中的东西……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大胆的!
一把夺了千里眼,顺着季崇言方才指向的地方看去的李大将军却未来得及理会这些朝臣,只是举着千里眼看着那厢发生的事,眉头皱的越发深了起来。
“人数太少了,虽说弓弩手武力不高,极容易被制服,可这些人突然出现,必会引起惊动,到时候乱箭之下,可不好说。”李大将军拧着眉头说道。
因着他陇西军出了岔子,无缘为陛下大业出力这件事已叫他憋屈了好些时日了,眼下城中无大将,就连抚顺侯父子都前往登州了,他坐镇长安城难道还当真要让这些皇嗣尽数命丧不成?
不他李成决计不能叫这些事发生!
捏紧了手里的千里眼,李大将军走到高台正中那架巨型弓弩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千里眼扔到了一边,猛地一把抓起了弓弩。
这举动,看的一众官员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果真是李大将军!这力道真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嘭!”地一声,单手举起弓弩的李大将军向前一个踉跄,被那巨型弓弩连弓带人一道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溅起的尘烟滚滚,呛的众人一阵咳嗽。
待到尘烟散去,众人看着连人带弓一道砸在地上的李大将军,连忙上前将李大将军搀扶了起来。
“果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将!”一旁坐在担架上的钟会一如既往的得罪人说着风凉话,他伸手一指,指向那被李大将军砸出的大坑道,抚掌大笑道,“好大一个坑呐!”
一席话成功惹来了李大将军的愤怒直视。
钟会却不以为意,指着李大将军吊起来的胳膊,道:“单手开不了弓的,李大将军不若等手好了再说吧!”
论气死人的本事,钟会从来不曾输过!
等手好了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等手好底下那些人早入土了!
李大将军气的翻了个白眼,险些没昏厥过去。
便在这时,前头靠着栏杆举着千里眼在看的一群官员忽地连连惊呼了起来。
“上来了上来了!”
“有一队禁军绕到后头去了!”
“已经制住那些弓弩手了……唔,不好!”
……
一声惊呼之下,站在演武楼高台之上的一众官员大惊失色。
即便再如何小心,身边弓弩手相继没了声响,剩余的弓弩手也有了察觉。
殿墙之上,刀光剑影四起。
冷不防的,千里眼圆镜之内,角落里一个弓弩手突然强撑着爬到了弓弩边,手搭上弓弩,弩口之中三箭齐发,齐齐向太子妃同小太孙躲避的那处断壁射去。
“不好!”握着千里眼的官员惊呼之下,那三箭已穿过断壁向背对着断壁的太子妃同小太孙射去了。
眼看弩箭近在咫尺,太子妃和小太孙就要血溅当场。
不少官员惊呼之下,忍不住伸手遮住了双眼。
再如何阴谋阳谋的,亲眼看着一个孤弱女子同襁褓中的孩子血溅当场,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如王散等胆大些的官员虽然脸色也难看的惊人,可到底不至于做出遮眼不敢望的举动。
弩箭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射穿断壁后的两人……
“嗖”地一声,一道弩箭从斜刺里穿了出来。
几支弩箭在断壁前相遇,精钢纯铁之间擦出一片火花。
抱着小太孙瑟瑟发抖的太子妃只听到耳畔“叮叮叮”数声,待到反应过来,回头看去时,却只看到了三支弩箭自半空中被截落下来,一支大号的羽箭则牢牢的钉在了她身后的断壁之上。
箭尾晃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声。
钉入断壁的箭口四散龟裂开来,整个断壁轰然倒塌。
一切皆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抱着怀里的小太孙,隔着满地的尘烟,太子妃抬头向演武楼上看去。
一道抱着巨大弓弩的人影正凭栏往这里望来。
即便离的甚远,根本看不清那道人影的模样,可那身形姿势,还是让她一眼便认出了出手之人。
是……是他?太子妃心中一阵恍惚,怀里的小太孙便在此时“哇”地一声哭闹了起来,被哭声惊醒的太子妃连忙抱着小太孙站了起来,向这边奔来:“快!快传太医!”
一箭截住了三支弩箭……
看着将手中巨型弓弩放回原处、神情淡定的季崇言,在场的一众官员皆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还是王散最先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抚掌,大笑道:“好啊!世子英武,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颇有陛下当年风范啊!”
这一声称赞惊醒了旁人,应和声四起。
“大人说的不错!世子英武啊!”
此巨型弓弩二十年前在军中时便除了陛下,无人能够拉动,是以方才看李大将军单手将它举起来时他们才那般激动来着!
其实,若是李大将军能拉动这弓弩,众人不会有半点意外。毕竟陇西李大头亦是个猛将,力道非比寻常。
可偏偏方才不声不响,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拉动弓弩的居然不是素日里众人眼中的猛将,而是季世子。
面前这位季世子竟有这样的本事和手段?怎的这么多年从未听闻?
不过骤然的惊讶过后,细一想,他能拉动似乎也不奇怪了。
这位季世子天子宠臣的背后,其父这边,祖父安国公年轻时候便是个英勇大将,其母这边赵家更是勇将辈出,陛下和赵小将军,当年哪个不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这般出身背景之下不出个勇将那才奇怪了!
王散眯了眯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看着出手的季崇言,眼里闪过一丝深究之色!
这位季世子竟藏拙了这么多年?他此时才发现这局棋越发有意思了!
有些人藏的太深,若不是自己主动跳出来,他险些就要看走眼了。
如此……
正思索间,一旁的官员提醒他道:“大人,太子妃过来了!”
众人反应过来,这场宫乱虽说结束了,可善后之事方才开始。
亦或者,可说是真正的宫乱直到此时才堪堪开始。
……
……
“言哥儿,”安国公伸手搭上了季崇言的肩膀,轻咳了两声,道,“先回去吧!”
这个时候,越是……便越是要避嫌,让王散等人来处理这些事最好不过了!
原本正同手下一群官员商议对策的王散这时候倒是还分出了几分心思到了角落里的安国公同季崇言的身上。
他似是一直在注意两人的动向,此时听闻两人的对话,王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国公爷说的对!世子……同国公爷先回去吧!这等事交由下官来处理就好了!”
说罢便对身边的护卫道:“你二人将国公爷同世子送出宫,送上马车!”
身边两个自始至终都跟随在王散左右的护卫低头应了一声“是”。
手下的官员闻言却是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直到那两个护卫将安国公同季崇言送下演武楼后,手下官员才忍不住道:“让他们两位去送国公爷他们着实不必!方才季世子那一手……可见是个厉害的,不必担忧安危。倒是咱们这里,万一有漏网之鱼诈死,在我等经过时突然跳出来行刺什么的,连个拦的人都没有!”
思路客
“无妨!”王散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只是伸手指向从殿内出来的残余禁军,道,“不是有禁军在么?我等下去自有禁军保护左右!”
这点小事怎堪与那些事相提并论?王散眯了眯眼,看着已经奔入视线中的太子妃,道:“快传太医诊治小太孙!”
……
……
紧闭的宫门撕开了一道口,有人自里头走了出来,上了马车。
身后保护的侍卫这才转身回宫,宫门再次紧闭,隔绝了众人的试探。
“所以,现在要做什么?”坐上马车之后,安国公开口,问季崇言,“言哥儿,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季崇言道:“祖父,且先看看再说!一场宫乱弄成这般大乱的模样,杨衍的目的当不仅止于此。”
说着,他翻出马车里的棋盘摆至两人的中间,道:“他既然不惜出动所有的棋子,必然是放手一搏了。所以,当还有后招。”
正是因为正面相抗毫无胜算,才会兵行诡计。
“我想……他最后的布局当快落出水面了!”
说话的功夫,一骑快马自悠悠缓行的马车边路过,带起的疾风撩开了马车的车帘,也让马车里的两人看到了那一人一骑。
“传令兵出动了!”安国公目送着传令兵疾行而去的背影,放下了车帘,看向面前神色平静的季崇言,叹了口气,“言哥儿,这次……真的要开始了!”
……
……
皇城之内。
大半日的清点之下,三千禁军足足一半非死即伤,可谓损失惨重。
太医署的太医们早已尽数被唤了过来,便连学徒也上场开始为禁军们包扎伤口了。
这倒不是说太医们懈怠,而是此时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太医们医治。
“小太孙如何了?”几个官员站在殿外焦急的等候着。
小跑出来的学徒脸色却是惨白的无比难看:“小太孙原本身子便不大好!眼下不止见风,还受了惊吓,怎么都缓不过来,老师说请几位大人心中有数,他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本就是个病猫似的身子骨,这么一来,能遭得住才怪了!
一句话说的几个等候的官员脸色更是难看,下意识的看了眼殿中这些蒙着白布的尸体。
乱箭之中,二殿下同那民间公主连同太子殿下都被射成了刺猬,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那替身重伤垂死之下承认了自己替身的身份,看着他们让传令兵急急赶往前线报信才闭了眼。
苏大公子身受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眼下,若说唯一的不算坏消息的消息便是……
“杨妃同杨美人借用密道逃了。”宫婢宫人来报,道,“宫里头发现不少密道,通向众多宫殿,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杨妃同杨美人躲去了哪座殿中。”
大抵于二殿下同民间公主而言,这两位并没有那般重要,以至于没有追着寻找两人的去向,倒是暂且让这两位逃过了一劫。
“那就快找!”王散听到这里,忙道,“杨美人肚子里还有个皇嗣!”
太医的意思显然是小太孙捱不过去了!那眼下,自然是要赶紧找到杨美人肚子里的皇嗣要紧!至于杨美人是杨衍的女儿,皇嗣是杨衍的外孙女这些事,需要考虑的是陛下,不是他们这些人。
……
……
宫中一片杂乱,即便躲在密道里还能听到外头宫人宫婢们搜寻的声音。
“怎么样了?找到了么?”
“没有!”
“那就再去别处找!”
……
这些对话让缩在密道里的杨仙芝惊恐不安,抱着自己的肚子无助的看向自己的姑姑——杨妃。
方才那二殿下等人闯进来,她们被“陛下”护在身后时,是姑姑示意她莫要出声,带她躲入的密道。
所以,他二人至此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只是此时听着宫人宫婢在外搜查,心中越发忐忑。
“会是那两人逼宫成功了么?”杨仙芝看向杨妃,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姑,怎么办?”
从白日一直躲到入了夜,月光撒在杨妃的脸上,带着莫名的寒意。
“怎么办?”看着脸色苍白的杨仙芝,杨妃的目光落到她紧紧抱着的肚子之上,突地笑了,“仙芝,你是在问我怎么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