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空地确实是个好地方,几方木屋围成个大院子,外面的草地向四周衍生扩出一片广阔天地。密林又将这块地方隐藏在别人的视线外,又能施展得开身手,又不会被别人的眼睛盯得不自在。
夜幕降临,虞昭带着楚子宜坐在院子里看满天繁星。不知何时,楚子宜睡去,卓姚连忙将她抱进屋中。远远看见有人打着火把,骑着马过来,冯安下马后,上前将药呈上给虞昭。“娘娘,陛下今夜与众臣议事,夜里林子里不好走,歇在营帐了。”
虞昭接过应下,转身吩咐等候源帝的下人们都回去歇息,想将药递给楚子凯身旁侍奉的内侍,却迟迟找不到他。无奈只得将药放在屋中桌上,已经戌时了,却不见他有要醒的征兆。
犹豫片刻,虞昭还是拿起一盏灯,走至他床前细打量着,因顾忌着他的伤,御医嘱咐在他身下垫了许多垫子,半卧着很容易看清他的脸。流了那么多血,面色比平时苍白了些,看得揪心,虞昭叹了一口气,迈步欲出去。
“我昏过去的机会这样少,你就不想抓住做点什么?”
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失望从后传来,虞昭惊喜转身,这次完全不在乎他言语中的调笑了,满脸担忧看着他,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楚子凯睁眼只对她笑,等着她说话。
良久,虞昭道:“齐府被陛下端了……”
一开口又是正事,听得楚子凯胸口一闷,又觉好笑又觉无奈。笑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当即疼得皱眉倒吸冷气。
虞昭脸色微变,有些慌乱,楚子凯连忙摆手安慰道:“没事,比晕过去前好多了。”
“谢殿下相救。”虞昭心中难过,却不知除了感谢该说什么,起身去将屋中灯火都燃起。
“今日我听见你哭了。”不觉自己受伤是重点,楚子凯眼神自睁开就没离开过虞昭,带着些希翼问她:“你为何这么怕我死啊?”
当然是因为在乎啊……但是虞昭不会说实话。此刻被问住,点灯的手顿住,脑中想着找个答案,忽瞥见帐子上挂着辟邪的铜钱。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因为你欠我三文钱。”
无论多好笑的话,虞昭都是不会笑的。但正因如此,这话配着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还有着急的语气,活像个催债的。让楚子凯真的忍不住,可是一笑又扯着伤口,疼得他泪水溢出。暗道能让自己痛苦得如此愉悦之人,此生恐只有眼前这一位。
见他脸色不好,虞昭惊慌又不敢碰他,想出去叫御医,被楚子凯叫住。“我没事,不必叫人来,就是有点饿,”
想起温在锅里的补血汤,出去给他端了来。告知:“御医说你近日忌口的东西多,先喝这汤吧。”
看着那碗飘满红枣,颜色奇怪的汤。楚子凯道:“这汤……有些奇怪。”
为了保证他这些时日不会因为觉得没面子拒绝喝汤,虞昭先前同众人商议了,等他伤好后才告诉他,这是女人坐月子时的汤方子。幸而自己笑不出来,神色如常道:“加了许多药材,就是如此的。”
听她这样说,楚子凯也不计较了。不过想仗着自己负伤作妖。“我伤口疼,你能不能喂我?”
他想要的画面是,虞昭拿着汤勺一口一口喂到他嘴里,此景情意绵绵非常美好。
可惜虞昭向来是不怕别人作妖的,冷着脸单手端起,整个碗怼在他嘴边,一副赐毒的架势。
意料之中,她能理自己已经很满意了,楚子凯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喝完。
“殿下休息吧。”虞昭嘱咐完,拿着空碗欲出去。
“昭昭……”楚子凯出声挽留。被叫住的人心里一跳,却没有意料之中那般大的反应。
转身又见楚子凯伸手:“给我看看你的手。”
手缠着棉布,依然有点点血迹渗出,虞昭方才尽力藏住,不想还是被他看见了。“无妨,已经上药了。”
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楚子凯作势想要去够,吓得虞昭连忙将手递给他。
“我迷迷糊糊瞧见,你奋力出的那一箭。就知你手肯定会被弦割伤。”
“这算得了什么,你都差点死了。”虞昭见眼前人好似一点都无所谓,语气急切想让他认识到自己伤得多重。“你本不该为我……”
“谁说的,”楚子凯打断,示意她坐下,眼神她对视。“我晕过去前脑海里最后一句话是:最坏不过死了。可否觉得耳熟。”
“原是你我初见之时你说的。”没等虞昭回答,楚子凯率先给出了答案。
“殿下与我,不一样。”虞昭从来不是个轻易弹泪的人,此刻眼眶又不受控制的红了。
楚子凯急切道:“一样,得到想要的东西,总是要冒着风险。那一刻我想要的就是你安好,看,成功了。”
他一派乐观的样子,看得虞昭心里更是难过,又听他道:“同样,我心悦你,想要你留在我身旁。深知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可我不惧。但为何你收了当日勇气,不肯与我共进。”
“我若如此,会受世人所遣。”虞昭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但害怕牵扯到他的伤不敢挣脱。再不能如以往那般逃避。
楚子凯点头,答道:“顾虑自然会有,我不惧,会为你挡住。我只想让你也如我一般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拿出你藏起的勇气,不要因重重顾虑而驻足不前,生生错过。”
机会难得,说完就一直看着她,耐心等候着,今日必须得个确切的答案。
晚风微微扬起帐幔,人人都已经安然入眠,今日的一切让虞昭心乱如麻,此刻发着愣一点一点捋着。床旁燃着的烛火合时宜的响了一声,将虞昭从思绪中唤回。
灯花爆,喜事到。楚子凯心中预感从来都是向着正确的方向。“你信我可好?”
果然,片刻后听虞昭轻轻说:“好。”
这一字如同阴雨连绵后的一道阳光,照得两人之间的朦胧迷雾彻底散了,楚子凯笑得开怀,将虞昭的手轻轻贴在胸口,傻傻唤着她的名。虞昭仍由他去,也觉这样的场景确实美好,让她不忍心打破。
终归是不能一直这样待下去,
楚子凯身体若不好好休息熬不住。时候差不多时,虞昭果断起身,无视他耍赖想让她再留一会儿的话语。出言吓他:“不快点养好伤,过些日子只能一个人在这了。”
深知源帝才不会抛下自己独自离开,故意配合她的话逗她。“你好绝情啊昭昭……别丢下我。”虞昭从来不吃这套,帮他把被褥盖好,转头就出了门。远处密林与草地的连接处,映着夜色成了一条线,还可见那林中巡逻之人火把的光透出。
回到自己屋中,楚子宜早已睡熟,卓姚在他旁边陪着,也熬不住困意睡着了,虞昭轻轻走至自己床边脱了衣物躺下。一闭眼便见他,一见他心就乱,好在一点点甜蜜将思绪填满,入梦后的感觉不算坏,睁眼后便是静好一天。
草场上长着些野花,虽不似宫中花团锦簇那般耀眼,但带着晨间的露水,晶莹剔透,也有一番滋味。待太阳把露水晒干了,楚子宜早已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跑到那上面滚爬,虞昭就在旁边护着,远处马蹄声引开她的视线,原是文罗来了。
提着一只兔子,一下马就奔过来给虞昭看:“娘娘你看,白毛头顶带黑斑的,我找到了!”
楚子宜也被吸引过来,文罗连忙递给他抱着。“五殿下玩去吧。”
口齿不清道谢后,楚子宜就迈着步子摇摇晃晃去找另外一只黑毛带白斑的。
文罗迫不及待与虞昭分享:“陛下昨日说,许我去军营历练!”
她说这话时眼睛发亮,仿佛又觉惊喜又觉不可思议。转而有些担心:“只不过我母亲好似不愿走。”
“本是你该得的,昨日若不是你,抓不住那刺客。”虞昭边说边带着她往院子的方向走着,又对她道:“你们若去京州,陛下会单独赐府,不必回文将军府安置。”
“那便太好了,我母亲就是忧心这个呢。”文罗开心得直拍手,想起什么,小声偷偷对虞昭笑道:“立功的感觉真好,今日刘晚柔看见我得允许进来见你,脸都气绿了……”
许是一直顾忌着自家权势低微,又记挂着母亲的嘱咐,文罗明明就是个骄傲好胜的女孩,这些年却被深深压制着自己的本性。如今本事得了赏识,终于得以自由自在的释放。
虞昭赞道:“此功当得起这赏识,红妆女儿入军营的少之又少,故向来都是传奇巾帼。你也不例外。”
听她夸奖,文罗又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也觉得我能担当得起,这话只对娘娘说,其余人听见背地会议论我狂傲的。”
确实少见这样的人,率真刚烈如男儿,却也会带着些小女儿家心思,对于交心之人,毫无保留展示真实的自我。果然,聊着聊着文罗就开始和虞昭谈起八卦。“娘娘可知道,刘晚柔昨日听见太子殿下受伤,吵闹着让刘妃娘娘带她进来看。结果陛下下令没他和你的允许,谁都不许踏足这儿。今早我来时,她也在林子外面等着,让进出的宫人给你递书信求个口喻让她进来。”
虞昭本不是个爱听八卦的,可这话带着楚子凯就不一样了,不自主用余光瞟着楚子凯所在的屋子。问道:“刘小姐……和太子殿下有何交情?”
“别提了。”文罗压低声音有些忍不住笑,笑过后又低声对她道:“有一次围猎时,刘晚柔大着胆子让太子身边的人递了信表达倾慕之意。不想那人是个没眼力见的,大庭广众之下就将信拿出来给了太子殿下。还没打开呢,被二殿下抢去当众读了出来。那次围猎,就再也没见过她出营帐。虽刘晚柔平时刁蛮了些,但倾慕别人又没有错,不是我大不敬,我真觉二殿下这行为太不君子。”
虞昭赞同点点头,又想起虞瑶送金玲一事,心道楚子凯的桃花倒是多,但怎么总有人在旁边替他破了这运。忽听里面传来楚子凯的咳嗽声,想起他耳力极好,莫不是听见了?
恰好此时有人过来知会,说文罗的母亲正找她,于是文罗告辞,上马飞奔出了林子。虞昭带着楚子宜正要回屋,路过楚子凯门口时朝里看了一眼,果然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埋怨。心下觉得好笑,安置好楚子宜后替他把今日要喝的药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