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熟人相见
大概三日之后,南山城的某家商行接了一笔来自于中州的买卖,明面上说是要采购一些北境独有的盔甲铁器,从而以此来壮大晋国的铁骑。一笔看似正常的生意却故意绕开了南疆十六道以及那座大旭京都城,所以就算是个傻子,也必然知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无论是南疆十六道,还是那座大旭京都城,二者既没有派人暗中打探,也无任何借着城关守将的职权,从而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至于原因,在于那位来北境谈生意的外乡人手中拿着一张特别的路引,那上面不仅有中州国主的玺印,还有着国师陈皓一方晓谕天下人得知的私印,以及一门宗主的大道气息之烙印。
前两者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涉,出于二者之间的某种平衡,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一种示意,而后者则是绝对实力的象征,因为那股气息来自于降麟城的主人,一个名为邹末的女子剑仙。
她既是一派宗主,也是朝廷承认的一城之主,更是晋国皇室的座上宾,与那国师陈皓勉强算得上是半个知己。除此之外,她还有着一个更为响亮些的名头,世人称其为剑仙之下第一人。
谁人敢称剑仙?唯张欣楠一人而已。
虽然那名白衣剑客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但也不妨碍他在无数修士心中的地位。天下用剑之人多哉,能担得起“剑仙”二字者寥寥无几,而真正实至名归的所谓剑仙其实就只有张欣楠一个人。至于其他人,无一不是彼此间的恭维称呼,名不副实罢了。
邹末的剑道虽然不算高,但剑术却是世间一流。据传言称,她曾在中州的石林内与白衣剑客有过一场切磋,虽然最终落败,但以自身剑术在那白衣剑客的佩剑之上留下了一道极浅却又极长的剑痕,并且久久挥之不去。
事后,据说张欣楠曾亲口赞誉道:“若假以百年,未必不能以术证道。”
消息半真半假,不由得引来无数争强好胜之辈,邹末也不曾解释什么,而是选择逐一以剑败之,连战三十三,连胜三十三场,其中亦不乏自诩剑道造诣颇深之人。
刀者之横行无忌,起初来自于十方阁内的行刑之人,然而剑士之潇洒不羁,却来自天地间的万千剑客,所以世人皆知剑客秉性纯良,待人“和善”,故从不敢轻易打搅。
有那名女子剑仙的大道气息烙印其中,想必等闲修士都不会轻易招惹,所以一路之上自然畅通无阻。什么掌观山河的神通手段,敢施展出来?若是如此,便是与那邹末遥相问剑了。
你若不去,她自会来寻。一道锋芒毕露的剑意,逃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只能硬着头接下,然而接不接的下,又另当别论。
除了以上三人的自证身份外,那张路引上其实还有一方特别值得玩味的私印。
印文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允执其中。
而这也恰好是那位北境藩王名字的由来。
张允执。
不过这方私印一直珍藏在王妃手中,若要动用,除非是家事使然,比如三公子迎亲时的婚书上便有这方私印。
宫墙之内,一位深居简出的老妇人在瞧见那印文时,足足震惊了半晌有余,方才缓缓回过神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旭孝恭太后很少如此失态,故而足可见此印文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中州官员的那张路引上,为何会有大旭藩王的印文,虽然不得而知,但对于某些偶尔可以视规矩如无物的老家伙们而言,其中暗藏着的震慑之意,较之于那道剑仙气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凭借一道路引,顺利抵达北境南山城,洽谈多日后,一行商队携带着诸多物资就此南下,随行之人包括几位拳脚功夫尚佳的镖师,用于对付那些有可能在路上现身劫货的山上草寇。此外还有两位修行之人,境界不高不低,一个前不久刚刚栖身五境,另一个已在六境滞留多年,皆是商铺老板花重金请来的高人。
每逢商队远走,多数时都会有几人跟着蹭一段路,如今也不例外。他们这些一般都自备马车跟随着商队,然后再付给镖师们一些额外的银钱,好寄希望于一路之上能够多些庇护,从而安然无恙地到达目的地。
某位少年虽然付了银子,但由于自己不曾准备马车,所以就只能与货物同坐。一路之上,少年也不算寂寞,与某位老镖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扯些家长里短或是江湖趣事,不由得生出些许相见恨晚之意。
按照老镖师所言,他们一行人这趟走镖所要去的地方名叫黄沙渡,位于甘州与鸿雁道的交界,是一处河水中积沙极为严重的渡口。平日里风浪虽然不少,但渡口所在的河流中段还算平静无事,小心驾船驶过即可。
由南山城去往黄沙渡大概需要三五日的时间,而那座乐安宗位于鸿雁道以西的泉州境内,故而少年还需由渡口转去往泉州,如此又需耗去五六日。
原本走水路还能快些,但上游本就难以行船,如今河流中段也起事端,恐遇见某些难以处理的麻烦,少年最终还是选择了陆路,虽然慢了一些,但好在能够平安抵达。独自远游,终究有人挂念,所以为了避免她们担心,一切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少年如今的修为实在是拿不出手,而原本傍身的灵符也无法再用,所以遇事大概就只能依靠那门遁术了。既然惹不起,那不如从一开始就躲着。
至于如愿见到某人之后,是否又能要个说法,少年其实并不担心,因为有些底牌从一开始就是留给他的。
少年沉思之际,那位名叫魏戍的老镖师突然问道:“小兄弟,小老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年回过神来,面带微笑地说道:“前辈您指教。”
魏戍连忙摆摆手,“哪里是什么指教,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解,还望小兄弟帮忙解惑。”
“您请说就是。”
“瞧你模样不凡,虽然衣着布料较为普通,但却极为干净,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孩子,所以先前你自报家门的那一套说辞,小老儿其实是不信的。”
为了混进商队,少年谎称自己是个外出做绸缎生意,然后被人骗了布匹与银两的寒门子弟,跟随商队南下便是为了去泉州寻求叔伯们的庇护,从而好借机返回家中。
江湖之内,萍水相逢,有些身份是不能认真的,所以老镖师也不曾在意,见少年给的银钱足够,于是便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
在与他闲聊几句之后,老镖师便愈发地怀疑起了少年的身份,瞧着那张英俊脸庞,总是不由得记起一个人来。虽然彼此之间不曾见过,但对于他的名声却早有耳闻。
少年眯起眼眸,轻笑道:“前辈直说就是。”
“敢问公子可是秦家少爷?”
少年微微一怔,然后爽朗笑道:“前辈您想多了。堂堂秦家嫡子若想南下,岂不是要众人相伴左右服侍,哪里会同我一样还要花钱蹭商队的路呢?”
魏戍试探性地问道:“当真不是?莫非公子您有何难言之隐,一时间无法表明身份?”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道:“前辈如此追问,小子又该如何作答?”
魏戍顿时呆住当初,有些后知后觉,赶忙道歉,“公子莫怪,公子莫怪,都怪小老儿一时心急,竟然问出这般不过脑子的话来。行走江湖二十载,却忘了隔墙有耳的道理,真是白走了这河山万里。”
少年一笑置之,轻声道:“我的确不是什么有难言之隐的秦家公子,所以前辈此番言语并无大碍。不过小子现在心中有个不解之处,还望您能如实相告。”
“但说无妨。”
“前辈与那秦家公子相识?”
“非也,非也。小老儿与秦家公子并不认识,但素知他的名声,而且秦公子的那位夫人也是个顶好的善人,简直就是活菩萨在世,开粥铺救济过不少穷苦人,而且还帮着城外百姓修建水利,冬日还亲自送棉衣。多年以来,他们夫妇着实做了不少好事,由衷地感激他们。”
少年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坐在马车上,颠簸前行的少年正是张麟轩,此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心里已然将秦凤仪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哪来的勇气跟我保证一路上平安无事,还整个大善人出来了,你小子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虽然谈不上恶人,但救济灾民这种事,就算你有心,吩咐底下人去做也就是了,整日忙着陪自家媳妇,会有这个闲工夫?
如果我所料不差,眼前这个看似敦厚的小老头其实跟我一样,都他娘的是混进来的。
魏戍笑容玩味道:“既然公子你不姓秦,那敢问公子可是姓张?”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我说我不姓张,你信吗?”
魏戍轻声道:“十有八九是不信的。”
张麟轩没好气道:“那还在这跟我装模作样,就不嫌恶心吗?!”
“七公子果然是个痛快人。”
“动手之前,可否告诉我你是谁?”
魏戍笑容似鬼魅一般,咯咯笑道:“在下墨渊衫,风满楼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