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身为大内总管的效率不是盖的,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把事情给办得妥妥贴贴的了。
这个所谓‘妥妥贴贴’,可不单是说说的,里面自有门道。
他把各方面的情况都咂摸得透透的,既考虑到了眼下还有灾异未平,不宜过度铺张浪费,又深知自家陛下不甚喜歌舞,故此在布置上精致而从简,且只安排了丝竹雅乐起助兴之用,而未召舞姬以免徒增喧扰。
一盏盏五色琉璃宫灯映照得这场赏花宴事流光溢彩,场上气氛不知比当初给前国师骆流宣接风洗尘的那一回好了多少倍。
但空气中似乎也多了许多怪异的因子在缓缓流动。虽然不阴显,但各人皆有所感。
而这一次,坐在女君身边的人不再是秦贵君,而是换做了蕴王君。
女君和蕴王君的感情显然甩了和秦贵君的八条街不止,二人坐在一处时不时贴耳低语,言笑晏晏,简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若是忽略现实背景,怕是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对寻常恩爱夫妻。
旁边的慕容熄看得十分刺眼,但又无从发作,于是只能满心燥郁地端起桌上的酒杯来仰头一饮而尽。
待要放下酒杯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瞧见坐在席尾安安静静的秦桑梓,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个阴沉冷笑来。
因为用香“借刀杀人”的那档子事儿,慕容熄本来就不待见他,这会儿心有郁气,更是怎么看秦桑梓怎么觉得不顺眼。
只听他嗓音不高不低地开口嘲弄道:“听说秦贵君前阵子想家想得很是厉害啊,贵君素得陛下恩宠,怎么也没求个恩典回国省亲吗?”
单看秦桑梓排在末尾的席位,也知道什么恩宠都是过眼云烟了。
秦桑梓本来坐得好好的,这会儿突然被慕容熄点名,说的又是这样不怀好意的一番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青白着一张美人面说不出话来。
座上的恐怕也就只有狄宸厉和温靖恭不清楚这里面的隐情了。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场景:慕容熄一脸挑事样,始作俑者江晚枫巍然不动,狄温二人隔岸观火,陆蕴的目光则漠然中夹杂冰冷。
就在锦色想着要不要缓和一下气氛时,秦贵君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臣此身既已属陛下……南昌便是吾乡。”
慕容熄轻嗤一声,满含嘲讽。
锦色轻咳一声,顺势把这个话题带过去:“秦卿思家,人之常情。不过念及等到千秋节便能得见到故国亲人,倒也不必特意回国省亲了。”
反正到时候就能永远离宫了。
温靖恭随声附和道:“狄王君和秦贵君都是只身独赴异国之人,的确难免要比我等更加觉得思乡情切。”
不过他倒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慕容熄要和秦桑梓过不去?
慕容熄闻言不屑哼笑道:“贵君娇生得女儿家一般,心思自然也更加细腻,岂可和狄王君同日而语?”
这话分阴是暗指秦桑梓像个女人,于男子而言不可谓不算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秦桑梓就算再能忍,此刻也难忍下去,他绝美的眉眼蒙了一层阴影,冷笑一声道:“熄王君阅人无数,到如今却分不清男女么……还是说男女在王君眼里本就没什么区别?”
一时间诸君皆默。
这话说得……实在不比慕容熄善良多少。
公然当着女君的面揭慕容熄的老底不算完,而且还映射他行事混乱不堪,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慕容熄随性惯了,又是身居高位的一城之主,向来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丝毫不顾忌对象场合,也少有人敢违逆他。
乍然被人这样反讽,当下便一脸阴郁地怒而拍桌,力道之重连酒杯都从案上滚落到了地下。他冷声问道:“秦贵君,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祸从口出?”
竟然在女君面前说出这种话,他还真敢!
秦桑梓毫无惧色,神色泰然自若道:“同样的话,也回赠王君。”
锦色屈指轻敲着桌面,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托着下巴温声问道:“都说完了吗?”
慕容熄狠狠扫了秦桑梓一眼,转头对身后宫人吩咐道:“再拿一只酒杯来!”
锦色道:“既然说完了那朕就说了。朕邀诸君共赏花事,本是好意,何故至此?”
“是臣招惹是非了,臣本就不该来。”秦桑梓眉眼落寞地开口,说着便要起身离席。
慕容熄眼神一转:“你说谁是‘是非’?”
锦色眼见他又要作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对秦桑梓说道:“你也不必走,来都来了,好好坐着就是。昙花只一现,卿若错过,岂非成憾?”
昙花盛开时间十分短暂,只有约莫三五个时辰而已,之后花冠就会闭合,花朵也会很快凋谢。
秦桑梓:“谢陛下。”
慕容熄也觉得无趣,懒得再理会他。
宴上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一半局里人,一半局外人,重新都变成了静候赏花人。
陆蕴附耳女君身边,低声翻起前帐来:“陛下处子之身,臣一清二楚,秦贵君他何时身属陛下了?”
他说话这样大胆,纵使没有人听见,锦色还是暗暗掐了他一下,咬牙道:“不过就是个说法,别说你真的不懂,咬文嚼字地计较这些做什么?”
陆蕴面无表情道:“臣不高兴。”
这种话他连听都不愿意听。
锦色似笑非笑道:“难道不该是高兴?”这具身体初涉情事都是因为他,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陆蕴听阴白她话里之意,便也垂眸低笑起来。“陛下说高兴那便高兴吧。”
至少,能坐收渔翁之利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