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才不跟他费那个口舌去争辩这种没意义的事,波光潋滟的瑞凤眸瞪了他一眼道:“下去!”
“明日乞巧,陛下可想一同逛逛京都的夜市?”慕容熄起身,伸手拂了拂衣摆上的细微褶皱,微侧着头含笑问道。
“……不了。”锦色先是微愣,而后摇了摇头。她已经先一步与陆蕴有约,言既已出,不可失约。
慕容熄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说道:“明日过后,臣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宫里。陛下这回不允我,可就要有好一阵子见不着臣的面了。”
“不是还能见到吗?”锦色十分不解风情地问道,“又不是要永诀,哪里会说就非这次不可了。”
“也是。”慕容熄点点头,说道:“那陛下等我……回来见你。”
说完不等她的回应,便大踏步地走出了内殿。
慕容熄抬眼看了看四周厚重古朴的红墙碧瓦和或典雅或华丽的宫殿,桃花眸轻轻一闭。他生来是江湖中人,肆意潇洒游刃有余小半生,凡事大多只图个好玩儿,难有认真的时候。
当初会进宫来,也并非是为了什么协议……他才不在乎什么盟约。他只是想寻找一支秘密暗卫,传说那是南昌皇室的神兵,无人亲眼见过。他便生出了几分兴趣来,想要一探究竟。
但是现在,他想试着认真一次。
因为他遇见了比他更不认真的人。
明明温润如一块通透白玉,却硬是叫人看不透丝毫。她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真心半点不曾让人看见。就像他从前一样。
所以他想,他们其实是同类人。不同的是,她的心更加坚韧,看似万丈柔情,实则冷血无比。轻易不会全心信任一个人,并且随时准备全身而退。
但没关系,他会展示给她自己的诚意。
眼下江湖势力蠢蠢欲动,但他还不想让人扰了这位的安宁,只好回去做点什么。
也藉此让她看到他的诚心,他可不是简单的玩玩的……在他这里,她与旁人不同。
七月七日七夕的时候,举国上下都在为晚上做准备,在七夕之夜,女人们会洒扫庭院,陈列瓜果贡品,然后进行一项沿袭数千年的活动:乞巧。
盛装打扮的姑娘和夫人们,在月下用引线穿针,祭拜织女星,以祈求获得巧夺天工的女红手艺。
皇宫里也不例外,宫廷的花园中桌案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上面摆着各种瓜果点心。
宫里还有专门的“乞巧楼”,以锦缎铺设,高逾百尺,上可胜数人,陈以瓜果酒炙,摆设坐具。
到了夜晚,帝王将在楼上祭祀牵牛、织女双星。宫女们则在月光下,以五色线穿七孔针,以期织女娘娘能够赐给自己灵巧的手艺。
若是放在其他国家,这项其实应该是由嫔妃们来做,并且还会有一场小赛事——众位妃子在皇帝的裁判下比试穿针引线,谁穿的针孔多,谁就能获得上天的赐巧。
但因为南昌的国主是位女君,所以也就不存在嫔妃这种东西了。
对于没有宫妃这一点,锦色唯一的感想就是,太省钱了。想唐玄宗的后宫规模盛大,宫妃多达四万人,后宫仅化妆品的费用,每年就要花去四十万银子,更不要说首饰衣裳等其余开支了。
暮色将临时,宴事开始,众臣都陆陆续续入席,歌舞之伎也已经就位。
陆蕴在宫外,温靖恭远赴荆州,狄宸厉回了西煌,慕容熄更是不见踪影,平时本就不怎么热闹的氛围,现下更是冷清。
但因为还是头一回满朝上下齐聚一堂——包括宰相和昌平王,锦色只能强提兴致打起精神。好在还有梁王萧泞在身边,锦色倒不至于觉得孤寂。
“这是什么?”萧泞忽然好奇地问道。
锦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他正盯着坐在她身侧的秦桑梓看——除了江晚枫,宫里也没有旁人了,总不能刻意叫他坐得远远的。
“殿下是说这个?”秦桑梓轻晃手中之物,那是一件八孔梨形、上刻梅花的乐器。他微微攥紧,轻声道:“这是北方一种乐器,叫做埙。”
“乐器?”萧泞眨了眨眼,问:“这要怎么演奏?你会吗?”
“自然是会的。”秦桑梓颔首道。
锦色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吹这种乐器。
萧泞好似对埙很是感兴趣,又追问道:“贵君能吹来听听吗?”
秦桑梓轻抿了下唇,似是为难,锦色刚想开口说话,却听他说道:“臣不才,愿献丑为陛下和殿下吹奏一曲。”
这位国色无双的北盛宁王,南昌贵君,在许多人眼里远不如侍中陆蕴有存在感。
不过色冠天下,却是当之无愧的。其虽为皇子,但既是以色事人之辈,又曾有弑君之嫌,由于各种原因,轻视者不在少数。
因而秦贵君要吹埙奏曲,朝臣们也都乐意观赏,只当他是歌姬看了。
锦色却是真的在听他吹奏,甚至暗赞了一声造诣不俗,音色朴拙抱素,独为天籁。
众臣也渐渐听得入迷时,忽闻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清泠泠的笑声。
“倒真是个绝色美人,怪不得备受宠爱。只是美则美矣……也不知这等蛇蝎美人,表姐你能消受得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冷嘲热讽,恶意满满。
锦色寻声望去,只见屋顶上坐着一个贵气十分的少年,浓眉挺鼻,精致俊俏,无疑是有一副上好的相貌。
锦色远远看着,只觉得那少年面容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见那少年翘着腿坐在宫殿顶,扯唇露出一排尖利的小白牙,看着下方那神色惘然的女君,凉凉道:“表姐,竟不识得我是何人么?我是你表弟啊……我们小时候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底下朝臣似乎有认识那少年的,却都在喊话昌平王,细细碎碎地说着什么:呦……小殿下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小殿下这模样真是越长越像……
锦色正待细想萧瑾朝的表弟是哪个时,就又听那少年道:“哎呀,真是……你看我这脑袋……表姐你可是连亲姑母都能置之不理,又哪会记得我这个无足轻重的表弟呢?”
少年面色骄纵邪肆,语调嘲弄锋利,看得出来丝毫不把女君放在眼里。
但他这么说,锦色便明白了。
想来这位便是明义公主之子,东源国十一皇子,昌平王的亲外甥,东源皇帝掌上爱子——混世魔王殷战。
这位,当是妥妥的祖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