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饭之后,罗沉便带着罗明去收拾整理住处,这里便只剩下夫妇二人对坐叙话。丫鬟们撤了饭菜,端上了两盏消食茶来,便都退了出去。
“当初接明明过来,就是希望沉儿能有个伴儿,没想到,二人能处的这么好,你说说,这才刚见面。”玉怀璧温柔的样子真就是一个贤妻良母。
罗保朝也是点头,但还是问道:“夫人呐,你说今日如果明儿没有帮沉儿说话,二人关系会这么好吗?”
玉怀璧斜着眼睨他,方道:“会。”
“何以见得?”
玉怀璧低眉一笑,又抬眼道:“明明性格好,懂规矩,但是又不是只懂死规矩,你瞧他初来乍到,言行已经是非常小心翼翼了,可见这孩子在句容就是经常受训的,但是他心里有你,有这个家,所以他肯定会对沉儿如亲哥哥一般,而沉儿,你我都知道,他是个实心眼儿,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面上不说,但是都记着,所以,他也一定会对明明好,我不怕他们不和。”
闻听玉怀璧一番言论,罗保朝突然坐端正,拿眼上下打量起她来。
玉怀璧被这么一看,有些不解,“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
罗保朝摇了摇头,“不,夫人说的都对,我只是好奇,夫人怎么突然如此聪颖了?”
“哼,我本来就不傻。”玉怀璧白了他一眼,“不过,要是这个家能和和美美,我便做个傻子又有何妨。”
“咱家一定会和和美美,夫人放心。”罗保朝伸出手把住了她的手,二人对视良久,方作温柔一笑。
这边罗沉带着罗明去了自己的房里,一进屋子,扑面飞来一只黄白相间的鹦哥,把罗明吓了一跳,忙伸手挡脸。罗沉见状,遂朗然一笑,吹了个口哨,那只鹦哥便转而飞向了罗沉的肩头。
罗明这才偷眼一瞧,放下袖子来,问道:“这是什么鸟啊?”
罗沉一边逗着这只鹦哥,一边答:“它叫黄金羽,是高家叔伯送我的生辰礼物,可聪明了,跟别的鹦鹉不一样,它从来不叫。”
“不叫?”罗明非常不解,“不叫怎么知道它聪明啊?”
“就是因为不叫,才显得与众不同,它能听懂人话,和别的学舌的不一样,聪明着呢。”罗沉一抬手,“回去吧,下午再喂你。”
这只鹦哥果真如听懂了一般,扑棱着翅膀飞回了梧桐木架子上。
罗明这才信服地点了点头,“太厉害了。”
“这算什么,给你看个更厉害的。”罗沉大步走向窗边的桌子前,拉开了抽屉奁子,取出来一个木质小圆球。
罗明跟上前去看,疑惑道:“哥,这是什么?”
“可别眨眼,给你看个好玩的。”罗沉看着他滴溜溜的大眼睛,手里不知按了哪个地方,这只球“啪”的一声响,便从顶上绽开,顿时化为一朵小莲花。
“哇!”罗明长大了嘴,“这是什么啊。”
罗沉拉过罗明的小胖手来,把这朵莲花放在他的手上,罗明便捧起来仔细看。
“这个叫三变机,东都现在可流行这个了,都是海大师做的,等有空带你去看看真人,这个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罗沉说完,伸手一推抽屉,便把抽屉关上。
罗明一听,连忙推辞道:“这太贵重了,哥,我不能要。”
“也不贵,咱家不缺钱,这才几个钱儿,拿着。”罗沉瞬间一副阔绰无比的样子,说话都闪着光一样。
“可,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罗明沉吟一番。
“不用,你哥什么都不缺,就缺你这个弟弟。”言罢,罗沉捏了捏他的小胖脸。手感真是不错,跟个小婴儿一样。
罗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这样吧,哥,我从句容来就带了一件东西……”
罗沉立时想起他抱着的那个匣子,既然他从句容来,就带了这一件东西,说明这东西对他意义不小,娘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孩子不夺人所好,这匣子肯定不能要。
“都跟你说了,哥什么也不缺,你要是过意不去,这样啊吧,以后你什么都听我的,行不行?”罗沉按下心头事,朝着罗明挤眉弄眼。
“都听你的。”罗明一口应下。
“咱们可说好了,以后要是娘再打我,再骂我,你可得向着我,听明白了没,她跟你没血缘关系,咱俩砸断骨头连着筋,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罗沉郑重其事。
罗明拼命点头,“肯定向着你。”
“真乖!”罗沉眨了眨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丫鬟禀事:“小晴禀事,二公子的房间收拾好了,二公子可以去看看合不合适,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奴吩咐。”
罗明一边听着,还不太敢应声,罗沉方朗声道:“知道了,你先歇着去吧,去秦妈妈那里喝点清茶,这儿有我呢。”
“谢大公子。”
丫鬟一走,罗沉才对罗明道:“这个小晴原来是我娘屋子里的,现在拨给你照顾你,你要是觉得她烦,就跟我说,我把小碟还有小杯给你。”
怎么你这丫鬟不是叫碗儿,就是叫碟子、杯子的?罗明虽然腹诽,却还是谨慎道:“玉姨给的人肯定靠谱,就不用哥费心了。”
“那不行,我娘,我跟你说,可烦了,她的丫头们更是精灵古怪,我怕你受不住。”罗沉连忙摇头,“不行,你要是真想换了,就跟我说,不要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痛痛快快最重要。”
罗明思忖再三,终于点头应道:“嗯。”
此一府事且别去不谈。
东都此时,另有一处正有些波澜涌动。司刑寺的大监郭密如正候在明政殿内,等候皇帝的面斥。明政殿内空无一人,郭密如战战兢兢地站在十履布外,头也不敢抬。唯有一麒麟踏龙的香炉尚在升烟,青淡淡的烟萦绕在炉顶,盘旋而上,消散在空中,却又没有真的消散,这里头一股子厚重的木香气,冲得人脑子疼。
郭密如正擦着额头的汗,此时,后殿的门被推开,惊得他一激灵,忙跪下高声称礼:“臣郭密如叩见陛下。”
遂听得耳边慢悠悠的脚步声,几道珠帘一一掀开,待脚步声越走越近,郭密如也就低得越厉害,恨不得把头都埋进地里。
“郭卿,久等了。”不料,一开口竟然是女人的声音。
郭密如一怔,旋即抬头看去,待见到人面之后复又磕头,“臣郭密如叩见皇后娘娘,恕臣不察,错称之罪,娘娘责罚。”
来的并不是皇帝,而是皇后,这的确出乎郭密如意料。
“何必这么小题大做,叫错了而已,本宫能罚你什么,郭卿快起来坐。”这皇后落座在龙椅一旁的凤榻上,隔着帘子看郭密如。
郭密如谢恩起身,坐到了一旁的蒲团上。
“陛下召你进宫,本来是想亲自问问你一些事情,但是方才陛下头风发作,歇在了后宫,这才遣本宫来代问几句话,”皇后声音不急不慢,“郭卿,可好?”
郭密如哪敢说个不好,只唯唯诺诺道:“娘娘问什么,臣就如实回答什么。”
“很好。”皇后拈了拈手指,“关于洛河沉船一案,陛下很想知道,郭卿为何要处死逃生的船夫,而又放过了渡口凿船的尤达?嗯?”
这案件元是去年秋天的事情了,当时尤达正在追讨高利贷,欠债之人正在船上,想要逃走,故而尤达才凿船害人,此事判决早就过去许久,今日重提,怕是不妙。
郭密如强自稳住心神,道:“回禀娘娘,尤达凿船之前,已经事先知晓船上有欠债逃匿之人,但却并不知道船夫要带着家人一起渡河,而且他虽然有凿船的心,经事后查证才得知,他只轻微凿了船头的一块木板,且没有凿穿,临时后悔落荒而逃,船只失事,因为船夫并未好好检查船只,臣判决时,是根据大魏法令判决的,船夫出发之前,没有好好检查,因此才导致——”
“满嘴胡言!”皇后忽然喝止了他,“哦,那按照郭卿之言,尤达丝毫无罪?若不是他起了杀人之意,那船又如何会沉?”
“可是娘娘,这件案子,陛下当时也是赞同臣的——”郭密如急于争辩。
“郭密如!”皇后忽然提高声调,站起身子来。
吓得郭密如立时叩首,“臣在。”
“我魏国法令向来是讲究个因果,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后果的,你今番不但糊涂误判,不知悔改,还要污蔑陛下,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怎么,郭密如,哼,司刑寺如今要当大魏的家了吗?”她言语锋利讥诮,令郭密如哑口无言。
或者说是百口莫辩。
“娘娘。”
“郭密如啊郭密如,你别以为陛下不知道,你放了尤达,那是因为尤达是尤济事的侄子,尤济事那是谁啊,那可是三寺统的总统,你的顶头上司,本宫知道,你最擅这唇舌搬弄,黑白颠倒,那时你用魏法蒙骗陛下,才让陛下圣听不明,遭世人言辱,你这罪过,可是大了,哎呀,往日有人为你撑腰,可如今尤济事因为叛国通敌,已经被打入南仓大牢了,你看看,你这个依附他的走狗,什么时候去见他呢?”这皇后阴阳怪气,让郭密如浑身一震。
难怪,最近一直没见到尤济事。
“娘娘明鉴,臣虽然玩忽职守,蒙蔽圣察,但是绝没有通敌叛国啊,我那是,我那是尤济事逼迫我的啊,娘娘,尤济事做了许多事,我都不参与的,我都不知道,我哪知道他成天做的是这样的事,要是我知道他通敌叛国,我肯定向陛下告发啊。”郭密如以头抢地,急忙慌地说了一大通。
这时候,皇后笑着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低着头像是看个猫啊狗啊的,“陛下,听见了吧,郭卿亲自承认了,尤济事确实通敌叛国了。”
话音未落,从帘子后面又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如今大魏的皇帝魏查文。
“朕听得明白着呢。”
这威严的声音一出,郭密如歪着官帽抬头看了一眼,此时的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陛下?”
“尤济事腰斩处死,株九族,尤济事同党,灭三族。”魏查文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郭密如,脸色清冷淡薄。
说是叫大魏,其实早就不是大魏了。中间隔着庸朝九十六年,又有十年北胡乱华,紧跟着是大吕国建制,现如今这个国家,不过是割据了这样的地面,披上了这样的皮囊,续命活着。魏查文的父亲魏叔即靠着一些遗民建制,但是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大魏皇室的后人。周围许多的国家,互相拥挤,互相排斥,互相惦记,谁都想一家独大,吞并天下。魏查文整日里也在担心这个,他最怕自己国内出了奸细,出了叛徒,因此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民间看似太平无事,可是朝堂却一直血雨腥风。
能在这皇帝身边生存的,绝不是一般人物。
比如说,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