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及罗保朝明白其内含义,宫内又传来圣旨。皇帝又要即刻明发诏令,免去胶县公之爵位,革掌县令之职,广勤侯束今朝加赐胶县公,秉节钺赴胶县领军,应对尹出云。并特立状:三个月拿下尹出云。
罗保朝又是起疑,但还是拟旨诏发,选了一个极为稳重的随内侍官前去广勤侯府宣旨。不过半个时辰,皇帝又传来旨意,诏令辅国公风顺行官复原职,领八马司诸事,且授兵马府同知,与尉大有共理兵马府。
接连三道旨意,罗保朝已然如坐针毡,急忙忙站起来,将手中事交给他人,自己起身出门,要进宫求见皇帝。轿子行至半路,正巧又遇到内宫宣旨的内侍官,内侍官一见是敕事监的轿子,立刻上前拦下,罗保朝闻听是内官,故而下了轿子拜见。
“罗大监。”内侍官十分恭敬客气地行了一礼。
罗保朝也恭敬还礼,“大人,难不成今日还有明旨?”
“是,但是这道旨意是单独只给大监您的,不算是明旨,乃为私旨,在这里碰上也正好和您交代下来。”内侍官言罢,高高举起手中的黄札。
“敕事监大监罗保朝候旨。”他压低着声音,却压不住细嗓。
罗保朝即地下跪,俯首接旨,“臣接旨。”
“因郡王一事,卿多委曲,为体大局,又罚卿子,岂非天家不仁乎?虽难解卿家不和,但应恤汝为臣之忠。计于二子之长远,纾缓诸臣之嫌隙,以共事而兴国,以同德而戮力。故诏曰:宣罗玉氏偕长子入昭阳宫觐见。”内侍官展开读罢,“大监,陛下另吩咐了,请您到永徽楼候驾。”
罗保朝谨慎接旨,由内侍官虚扶一把起身之后问道:“大人,不知永徽楼召见,所为何事?”
罗保朝向来敬重他们,所以内侍官也对他格外关照一些,待四下打量无人之后,近前一步,低声说道:“大监不必多心,下官与另外三位内侍官共同出殿宣旨,分别请您,还有太傅、大司农、大总统到永徽楼议事,别的不知。”
罗保朝微微颔首,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忐忑难安。“如此,我便知道了,多谢大人。”
内侍官也不多言,用一根香色丝绦系住了黄札转递给罗保朝,并道:“您知道规矩,这不是明旨,只这样送回去即可,待府上入宫,走碧霄门,那里有小轿子等着,自接送夫人公子。”
罗保朝又是感谢一番,毕恭毕敬地送走内侍官之后,转身将黄札交由随侍,好生嘱咐了不要招摇,悄悄送回罗府去。而后他自己也不坐轿子,径自往永徽楼去。一步行去天色远,不知身后拢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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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进宫的旨意很快就送到了罗府,罗焦接了之后立刻报给玉怀璧。
是时,玉怀璧正在看账房的簿子,复核着府内的各项开销,罗焦通传一声进了屋,玉怀璧才把账簿反扣下来。
“什么事?”玉怀璧一眼就看到了他双手捧着的黄札,旋即明白过来,于是跟坐着的账房还有身后的几个丫鬟吩咐着:“你们先出去吧,待会儿叫你们进来。”
便见他们夹着算盘,捧着账簿,一一退下之后,罗焦才奉了黄札上前道:“老爷送了一道旨意回来。”
玉怀璧伸手接来,慢慢拆着丝绦,琢磨着问:“可有什么话?”
“说是陛下密谕,特召夫人往昭阳殿觐见,还要带着大公子。”说罢,玉怀璧展开一读,字字为真,说得明白。
“你速去备车,我带沉儿进宫。”玉怀璧按定心思,眉梢不动。
罗焦备车倒快,玉怀璧才刚梳妆得当,外头就进来报车马备好,玉怀璧又让丫鬟去后院叫看着罗沉,要衣装得体。她这里则千挑万选出一条海棠红的长裙,绣如意回环纹,上身的颜色则素净些,是雪松青的襦衣,团花纹样为“龟鹤延年”,又罩天水碧的江蚕纱影半臂,再搭一条桃黄色的披帛,腰间配金丝双环宫绦,足蹬镶珠笏头履。本来觐见内闱,应当穿命妇翟衣,但昭阳殿不是长门宫,无需拘礼。且不是明旨,是密谕,自然不能隆重。
身边的丫鬟们伺候好了,才有人来报,说罗沉已经在外头等着了。玉怀璧特意交待了几句别浑说出去这事,遂出门与罗沉一起进宫。这一路上,罗沉都是沉默的,或许说这一连几日,他都是沉默的,没有人知道,他夜里时常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熬过漫漫长夜。天明时分,才能稍稍眯一会儿。
“待会儿见了旁人可不许多说话了。”玉怀璧有些忧心,几乎没有看出儿子的面色。
也是,罗沉早扑了一些桃花粉,遮掩了难看的面色。他今日的公子装很是利落,浑身上下也看不出半点贵气来,倒像个寒门学子。只不过,他那长眉锋利依旧,少年英姿只是稍带颓唐罢。
“是。”他有气无力地应着。
玉怀璧仿佛不曾听见他的虚弱,她一面掀开轿帘,扫量着外头,一面道:“若是贵人问你什么,你就如实答,若要赏你什么,你也别推辞。”
“是。”罗沉低眉耷眼。
听着罗沉回应,玉怀璧心里也不那么焦躁了。这一去,无非就是昭阳殿要褒奖罗沉,以此宽慰罗家。但是就玉怀璧的思忖,皇帝才下旨罢了罗沉的天青影之学,后头就跟着召进宫中,看来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可未必不是为了其它谋划。
不过多久,就来至在碧霄门门外,母子二人下车由黄门官接引,乘轿至昭阳殿。
由于如今是沈群梅代执凤印,所以昭阳殿的用度已经比肩曾经的长门宫。早先年,玉怀璧还养在宫里时,就常来昭阳殿玩耍,此处后面就是涉水殿,风景独好。
今日故地重游,好添几分愁意。
“是罗夫人,我们娘娘已经在等着您了,您这边请。”出来迎接的正是采英,她笑得明快,让人不自觉地就放松了警惕。
玉怀璧与她也是报之一笑,跟着就往正殿去。一踏进门,就闻到清淡的草木香,不似寻常香料,定睛看去,殿中的三足擎云兽首香炉正袅袅升烟。
“您请。”采英又回身恭请一声,方走至一偏座停步。
“夫人请坐,娘娘在偏殿这就出来。”采英躬身施礼,遂转入屏风,往偏殿去请沈群梅。
玉怀璧不敢先坐,只候着沈群梅来。不一时,便先听一声清脆若珰珠相碰而生的笑声入耳,只如丝线串珠一样,灵动醉人。玉怀璧方一提神儿,见穿霞红色金线百鸟裙的沈群梅步入殿中。她眉如蝶眼,唇似花红,娉婷而来,杏眼桃腮却不失雅致,金玉环首又平增雍容,好似九天仙女下宫阙,月里嫦娥离广寒。
“让夫人辛苦这一趟,本宫未有远迎,失礼了。”她含三分敬意,到了玉怀璧面前自然地执手相谈。
玉怀璧第二次见沈群梅,却已感觉她大变模样。头一次她出嫁时,那么娇羞含怯,如今落落大方,且也圆融许多。沈群梅如今乃是正一品德妃,位在其上,玉怀璧稍愣片刻,即下跪行礼,口尊:“德妃娘娘见安,臣妇罗玉氏拜见。”
罗沉也微微出神地跟着跪下。
“夫人多礼了,快请坐,本宫已经命人煮好了雾水云露,听闻从前夫人还住在宫里时,最喜欢喝这茶。”沈群梅将她请入座,而后转身归座。采英正好这时候和几个小宫娥端茶点上来了。
玉怀璧见她如此周密精心,也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于是只好先问:“不知道德妃娘娘今日为何召见臣妇与犬子。”
沈群梅展颜悦色,答道:“先前东都怀安坊一事,多亏罗公子机智相救,本宫听丽华说得明明白白,只不过陛下有他的考量,夫人也要体谅。”
“娘娘真是折煞臣妇了,陛下天裁,圣明至极。”玉怀璧恭敬俯身。
闻言,沈群梅抿唇眯眼,轻声道:“都说这几年夫人脾气易怒,如今见了面,才知是他们乱嚼舌根子了,你也无须担心,本宫会好好安排罗公子的上学之事,也算报答罗公子的恩情。”
这句话说的很是微妙,玉怀璧心里提起三分警醒,试探着问:“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兄长身为太傅,当为国家将来之英才蓄意考虑,故而同陛下商议,罗沉公子年少多才,智勇无双,可以同太子在东宫研学,罗明二公子等到病好之后,也可以去东宫研学,陛下已经应允了,这件事不宜张扬,这才请夫人进宫一叙。”沈群梅说的轻巧,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要知道,能进天青影已经是无上光荣了,这次直接进了东宫,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在东宫里的,除了太傅,就是伴读,哪怕是随侍的,也都是宫里用老了的精明者,能在东宫研学,以后最起码也要从府衙之首长做起。
“这恐怕有违规矩了吧。”玉怀璧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见她有些为难,沈群梅细细盘算,食指在大拇指肚儿上来回揉搓,而后道:“规矩这个事,原本就是人定的,本宫看罗公子在咱们这儿似乎拘束了,咱们也不好说话,这样吧,采英。”
采英应声趣前。
“你带着罗沉公子去正一处,那里有做机巧的师傅,他或许热爱这类物件,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沈群梅所说的正一处就在东宫外头的甬道旁。
“是。”采英复来至罗沉身边,“公子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