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银行,她警惕的向四下张望着,在确信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盯着自己后,便蹬上停放在一旁的自行车远去。
回到家,她娴熟地把车停放在院子的一角,并谨慎地上了锁。
摄影楼里传来了不绝于耳的莎莎作响的扫地声。
田甜信步走了过去,她想看看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弄好。
只见,一楼的大厅里,他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冲洗着地板,有三人提着桶猫着腰在前面往地上泼水,剩余的五人在后面极速地扫着,把污秽的脏水往大门口赶。
“快好了吗?”
田甜站在门口问。
“快了。别的都搞定了,就剩这块地板了。”
那个领队男人答应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俨然胜利在望。
“好。那就好。”
终于要大功告成了,田甜仿佛也无法掩饰住内心的喜悦,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的抬腕看了看表。七点三十分。
还有十分钟就七点四十了,到七点四十就刚好九个小时,可是,十分钟,他们能弄好吗?应该······没多大问题吧?
她不禁在心里喃喃自语。
“师傅,这样好不好?你们搞好了,就在院子里叫我一下。我就先回去了。”
田甜叮嘱那个领队的中年男人。
“好。没问题。”
那个男人肯定地回答。
回到房间,田甜坐在写字台旁,拉开抽屉,找来纸和笔,在安静地写着算着。
每人每小时八元,一共是八人,连续干了九个小时。
很快,一道小学三年级的数学算式便跃然于纸上。
少顷,她就得出了自己一共要支付工人工资五百七十六元的结论。
“不,不,不对!自己上午不是已经垫付了一百元押金了吗?”忽然,田甜大脑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所以,要扣除一百元才对。
于是,实际只需再给四百七十六元了就行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笑了。
五百七十六元,流水线的打工妹一个月的工资,包括所有加班费包括全勤奖都才区区四百元呢。
那些人平均一天才十三块多。
而他们平均每人就有七十二元,几乎是工厂妹的六倍了。
当然咯,话又说回来,这种既脏又累且不体面的活儿,也不是每人都能干的。
首先灰头土脸的,爱美的年轻人就不可能接受。不但毫无形象,而且被人嫌弃和鄙视。
在工厂里,虽然一坐就十三四个小时甚至更多,但,最起码不会那么脏。
田甜把数好的四百七十六元钱用皮筋捆束好,又把那张巴掌般大的收据折叠成条状小心的塞在最上面,然后,一同装进自己的包里。
“老板娘,老板娘!”
忽然,田甜依稀听到楼下的呼唤声。
于是,她抓起包,即刻冲向门外。
她来到走廊上,往楼下一瞧,果然,看见那些叔叔阿姨们围拢在院子一角,其中一人面向自己卧房方向叫着。
“哎!我来了!”
田甜一边答应着一边咚咚地跑下楼。
“老板娘,我们好了!你检查一下吧?”有人向迎面大步走来的她道。
“哦,好了!”
旋即,田甜往摄影楼方向瞄了一眼,笑着说,“检查,就不必了。我相信各位。不过,算一下,几个小时?”
“我们是上午十点四十开始的。”那个带队的大叔从人群中出来道,接着,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电子表,看了看,又说,“现在是十九点三十十九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把表给田甜看。
“嗯。一共几个小时?”
田甜点点头,接着问。
“十一点四十,十二点四十,十三点四十······一共是九个小时。”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大叔才扳着手指头算好了,然后,憨憨的笑着道。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有些人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田甜也笑了。
“确定是九个小时呵?不要搞错咯?”
田甜打趣道。
“没错!没错!是九个小时。”
此时,别的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好。那,钱,我是直接给你们,还是······?”
“你还是给公司吧?由公司再给我们。”
“为什么?不能代领吗?”
田甜有些疑惑地仰着脸问。
“你不知道,不是我小气,而是,这是钱,是我们几个人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的血汗钱,我担心中间会有闪失。”
那位领队大叔扯着嗓子道。
“闪失?什么闪失?”
田甜百思不解。
“被偷了,抢了?或者,不慎丢了?”
“开玩笑吧?这才多远?就被抢,再说,你们不是还有车吗?”
“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又不是没有先例。”
那人嘟囔着,脸不自觉的扭向别处,仿佛的确有苦衷。
“嗯。怎么啦?”
田甜不由得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有一次,我们被三个坏蛋抢劫了。”
“啊!是真的吗?”
她诧异地问。
田甜感觉不可思议,心想,这抢劫犯是穷疯了,还是初次犯案实在没眼力见。
“是真的,怎么不是真的?就在两个月前。”
可是,在嘀嘀咕咕的纷纷议论中,有人却站出来极力证明。
“那结果呢?抢了多少?”
“所有的钱,所有,一分不剩。没办法,最后,还是我拿自己的钱补给大家的。”
说这话时,那个领队大叔显得分外激动,不平,又有些无奈。
“知不知道?那次,把我们吓得魂魄都丢了,一连几天,我们躺在床上都做恶梦,现在想来都全身冒冷汗。”
有特爱表现的人也忍不住嚷嚷着。
“凶神恶煞的脸,明晃晃的尖刀,哎!谁见过那架势?谁不害怕?”
又有人心有余悸的陈述着。
听罢,田甜自然不好再坚持了。
于是,她莞尔一笑道:“那好吧。我把钱送到你们公司去。走吧!”
说着,她向人群挥挥手,做出一个出发的姿势。
田甜把自行车推了出去。
“要不,你也坐我们的拖拉机吧?”
蓦然,不知谁提议道。
看着他们那张憔悴而疲累的脸庞,看着那布满灰尘和石灰的头发,看着他们身上那污渍斑斑的衣服,闻着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阵阵汗水的酸臭味······她笑着婉拒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坐不下,再说,我还有自行车呢。”
然而,他们偏偏热情极了,此起彼伏的喊叫道:“可以,可以,我们挤挤能坐。”
可田甜还是坚持的摆摆手。
那个领队的大叔走到拖拉机头用力的摇着摇着,随着“突突突”的巨响,一股浓浓的黑烟袅袅升起,车子发动了。
于是,他跳上了驾驶室位置,其余七人也陆陆续续地上了车斗。
一会儿,拖拉机载着他们一伙人便徐徐离开了。
田甜也一个后跨驾轻就熟地上了自行车,紧随拖拉机之后。
当她汗流浃背地出现在“诚信家政”门口时,那些工人们早已坐在那儿等候了。
那个女的热情地接待了她。
田甜坐定后就立即把钱拿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一本正经道:“八个人,九个小时,数一数,看有没有错?”
见状,对方咧着嘴微微一笑,把皮筋小心翼翼的从那沓钱上退了下来,然后,拿过百元大钞数了数,随即,在一旁的算盘上啪啦一下记下数字。
接着,继续数着。
“四百七十六,加上一百押金,就五百七十六,刚好。”
那个女的郑重其事的说完,便把钱全部塞进抽屉里,并锁上。然后,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本收据,低头莎莎地写了起来,又煞有其事地盖上了章。
田甜从那个女人的手中接过写着“今收到沈田甜女士给付的保洁款(八人九小时)共计五百七十六元整。”字样的收据后,便从椅子上站起身要离开。
“欸,等等!”这时,那个女的却叫住了她,并递给她一张名片“小姐,要不要把名片带上?上面有电话,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电话联系。”
“呃,好啊!”
田甜回过头把名片接了过来。
她走出大门,打开自行车锁,然后,全神贯注地推着车往外面走着。
“慢走哈!”
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当她循声扭头看向后面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家政大门有八双眼睛一眨不眨齐刷刷地目送着她离开。
此时此刻,田甜不禁有些吃惊和激动,便停止前进的脚步,她一只手把住自行车龙头,腾出另一只手向那些人扬了扬,道:“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田甜坐在自行车上双脚有规律地向前蹬着,凉爽的风呼呼地从耳畔拂过,忽然,她感觉自己的眼眶里有些潮湿。
路灯不知在何时亮了,照着马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就像一位伟大而慈祥的奶奶默默地为自己宠爱的孙女提着照明灯,护送着她回家。
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也依次亮了起来,仿佛一颗颗璀璨而明亮的星星。
不知为什么,田甜突然好想家,好想久未联系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