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冷了冷脸,端起药碗,给顾琰轻轻地喂起药来。
顾长卿是大哥,他底下有两个弟弟,尽管他也比他们大不了太多,可谁让亲娘去得早,继母又过了门,亲爹眼里只有继母和她的一双孩子。
有些东西不是下人能给的,所以他照顾两个弟弟就还算有经验。
当然,顾琰与顾承风、顾承林有所不同,他太羸弱了,必须小心翼翼,像对待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一般。
顾琰迷迷糊糊中,尝到了苦味,嫌弃地用舌头将勺子抵了出来。
药洒了几滴在顾长卿的手背上。
顾长卿倒也没恼,他在床边坐下,将顾琰扶起来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背后。
他又舀了一勺喂顾琰。
顾琰撇过脸将脑袋歪在枕头上,不喝。
顾长卿对付这种小东西简直不要太有经验了,桌子上有蜜饯,他拿了一颗蜜饯过来,喂到顾琰嘴边。
顾琰舔了舔,是甜的,张嘴就要吃,结果顾长卿将勺子一伸,把药给他喂进去了。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药的顾琰睁大眼,一脸懵圈!
顾承林小时候,顾长卿也是这么给他喂药的,他也是这个小表情,然而凭心说,顾承林没顾琰可爱。
顾琰高热,脸颊红红的,头顶还翘起来一撮小呆毛。
顾承林不由想到了去狩猎时看到的小傻狍子。
以后恐怕再也无法直面傻狍子这总猎物了。
顾琰烧得有点儿懵,看见顾长卿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当是在做梦,然后稀里糊涂被顾长卿把药喂完了。
顾长卿奖励了他一颗蜜饯。
他没吃,而是拿在手里。
顾长卿不解:“怎么不吃?”
顾琰委屈地说道:“要是醒了,蜜饯还在,我就知道不是在做梦。”
他咳嗽厉害,嗓子都咳哑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用看眼神也能听出他的委屈。
是因为自己这段日子没来看他吗?
顾长卿哑然了许久。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若哪天你知道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冷落你、讨厌你、任由你被别人欺负的大哥,你就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你也不会想要见到我。
更不会等我。
顾长卿再次看向顾琰,顾琰已经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打算就此离开,却刚一动,便发现顾琰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顾长卿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坐回了凳子上。
这一宿,顾长卿高热得厉害,他有心疾,不能乱吃退烧药。
顾娇给他额头上敷了个冰袋,又拿了两床被子去外头冻着,等被子冻成冰毯了再拿进屋给顾琰裹上。
顾琰不乖乖地裹冰毯,顾长卿连人带被子抱进了怀里。
这温度对顾琰来说正好,对正常人而言无异于抱着一个大冰块,顾长卿冻得嘴唇都白了。
天亮时分,顾琰的高烧总算彻底降了下来,没再反复。
顾长卿拖着已经被冻得麻木僵硬的身子回了府。
顾琰是三个孩子里最危险的一个,他没事,那基本上大家都没事了。
姚氏来过一次,知道了三个孩子生病的事,她心急如焚,奈何她没出过痘疹,顾娇便没许她进屋。
今日顾娇收拾了一下,决定去侯府给姚氏报个平安。
今天天气不错,没有风,阳光很大,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府里的下人差不多知道她的身份了,没敢拦她,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姚氏的院子是真偏,要穿过二进门,走过水榭园,还要绕行半座府邸。
当顾娇来到水榭园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听着很像那日在医馆骚扰了她半下午的曲。
只不过稍稍流畅些,古琴的音质也更纯粹一些。
“瑾瑜姐姐,你弹得真好。”
挂了卷帘的凉亭中,一名粉衣少女由衷地看向顾瑾瑜夸赞。
顾瑾瑜抚了抚琴弦,温柔地看向少女:“等你学会了,也能弹得很好。”
少女叹道:“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学会啊?”
顾瑾瑜温声一笑:“等你考上女学了,就能学会了,女学的夫子都是全昭国最优秀的夫子,比自己在家里请的西席先生强多了。”
少女挽住顾瑾瑜胳膊,亲热地说:“那表姐要帮我!”
方才还是瑾瑜姐姐,这会儿就改口了。
顾瑾瑜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只要你肯学,我一定好好教你。”
顾娇无意偷听二人谈话,实在是……这里太过安静,二人说话又半点没压低自己的声音。
顾娇认识那个少女,她叫凌水仙,是凌老夫人的嫡亲侄孙女,小她与顾琰一个月。
这回来府上是打算长住的,一是在顾老夫人跟前尽孝,二是向顾瑾瑜求教,希望她能帮助自己通过年后的女学入学考试。
顾老夫人对这位侄孙女十分疼爱,且存了撮合她与顾长卿的念头,答应了她在府上住下来。
至于说她考不考得上女学,倒不在顾老夫人的忧心范围之内。
可顾瑾瑜认真辅导她,就是在顾老夫人面子,顾老夫人很受用,对顾瑾瑜也越发喜爱了起来。
“咦?那是谁?”
顾娇无意结交凌水仙,却架不住凌水仙一眼注意到了顾娇。
没办法,顾娇就算不靠那张脸,一身清流的气质也太过惹眼。
顾瑾瑜让人将帘子打了起来,看了眼顾娇,道:“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凌水仙皱了皱眉,“你哪个姐姐?我怎么不认识?”
顾瑾瑜苦笑:“琰儿的双胞胎姐姐。”
“她啊。”凌水仙恍然大悟,作为定安侯府的表小姐,这么重要的八卦她自然是听过了。
她早就在好奇那个在乡下长大的表姐会是什么样,今日一见,还真是不失望!
“太没规矩了,出个门连面纱都不戴,抛头露面也不嫌丢了侯府的脸!”
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千金是很讲究的,譬如她来了自己姑父的府邸,坐坐凉亭都会让人放下帘子,如此才不损姑娘家的清誉。
顾瑾瑜笑了笑:“表妹快别这么说,姐姐在乡下吃了不少苦,抛头露面也是生活所迫。”
凌水仙突然问道:“她是不是真的喂过猪?”
“啊?”顾瑾瑜一愣。
凌水仙嫌弃地说道:“多脏啊!”
凌水仙倒也不是讨厌顾娇,她纯粹是瞧不起顾娇,她本就瞧不上姚氏,姚氏生的孩子还在乡下养了十几年,谁知道被养成了什么样的草包?
还有那张脸,天啦,好大一块胎记!
丑死啦!
凌水仙嘲讽道:“我听说,她以前是个傻子?她现在还傻不傻?”
顾瑾瑜笑了笑:“姐姐的傻病已经好了,表妹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们去给姐姐打个招呼吧。”
凌水仙嫌弃道:“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顾瑾瑜肯定是要去的,这么多下人看着,她不能对自己姐姐无礼。
她走出凉亭,来到顾娇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姐,随后介绍道:“……那边是水仙表妹,姐姐要不要过去和我们坐坐。”
“不用了。”顾娇拒绝。
顾瑾瑜一点儿也不意外,却还是笑着挽留她:“坐一会儿也行啊。”
“不去。”顾娇还是拒绝。
顾瑾瑜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下来:“那姐姐去忙吧,瑾瑜不打搅姐姐了。”
顾娇迈步离开。
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她回过头看向顾瑾瑜:“我去看夫人,你要和我一起吗?”
这是顾娇第一次主动邀请顾瑾瑜。
顾瑾瑜愣了下。
她口中的夫人必定就是娘亲。
她至今都是这么称呼娘亲的吗?
还有,她怎么突然会请她同行?
难得她主动,理智告诉顾瑾瑜,这是一个与她修复关系的大好时机,若是娘亲看见她与姐姐在一起,一定会很高兴。
可这样就意味着她要撇下顾水仙。
顾小顺是顾老夫人的心头肉,府里的三个哥哥也全都十分疼爱她,若自己与她交好,那顾老夫人与哥哥们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最终,顾瑾瑜在姚氏与顾水仙之间选择了后者。
娘亲哄不哄都是一样疼她,哥哥们那边却是需要她不断努力的。
“对不起啊姐姐,我刚刚答应了水仙表妹要给她补习功课,等补习完了我再去找你和娘亲。”她一脸真诚地说。
顾娇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顾瑾瑜回到凉亭。
凌水仙问道:“你和她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顾瑾瑜柔声道:“她喊我去娘那边,我想着,先给你补习完了再去。”
凌水仙很满意顾瑾瑜选择了自己。
恰巧此时,顾老夫人院子里的心腹嬷嬷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了,她给二人见了礼:“表小姐,这是您吩咐下人给世子熬的药,您看……是老奴替您送过去,还是您亲自送过去?”
顾长卿病了。
他身体一贯很好,然而三天前也不知咋回事,回来人就病倒了。
顾老夫人即刻通知了娘家,让凌水仙住到府里,说是给她尽孝,其实是找机会在顾长卿跟前献殷勤。
这药才不是顾水仙吩咐人熬的呢,是顾老夫人备好的,而心腹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提醒凌水仙,赶紧拿了药去世子照顾世子吧!
凌水仙很喜欢大表哥,哪里会不懂顾老夫人的安排?
“给我吧,我自己送过去!”
她接过食盒。
想了想,又对顾瑾瑜说,“你要不要和我去看大哥?”
顾瑾瑜眼睛一亮。
大哥病了几日,她早想去探望了,只是她进不去大哥的院子。
果然自己方才拒绝顾娇是对的,讨好大哥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二人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不巧,顾长卿去后山练剑了。
老侯爷还在侯府时,从不因为他生病就允许他偷懒懈怠。
他是发着高烧也得扎马步练功练剑的倒霉孩子。
凌水仙决定在院子里等他。
等了许久不见顾长卿回来,凌水仙渐渐坐不住了,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溜达。
她是侯府的表小姐,老夫人与三位公子都很疼她,下人们都不敢说她什么,只提醒了一句别去世子的书房。
可他还不如不提醒。
凌水仙就偏偏去了。
她刚进去,书房便传来一声嘭的一声巨响。
顾瑾瑜面色一变,快步去了书房:“表妹!你没事吧?”
……
院子里,姚氏见到了女儿。
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暖阁的炕头坐下。
“你瘦了。”她心疼地说。
照顾三个病号,吃不好睡不好,顾娇确实清瘦了一点。
“他们几个没事了吧?”姚氏问。
“没大碍了。”顾娇道。
三个小病号都活蹦乱跳的了,只是仍有传染性,所以顾娇还是让他们待在家里。
姚氏放下心来:“多亏有你,不然以琰儿的身子,这场病怕是扛不下来的。”
顾琰的身子连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要命,更别说痘疹了。
姚氏明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女儿付出了无数的努力,才让儿子有了比从前健康十倍的身子。
这次一定也是女儿悉心再悉心,才让儿子这么快痊愈。
顾娇欲言又止。
母女俩说着话,忽然间一个小丫鬟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