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之时,除夕之夜,遇瑞雪兆丰年。
郕州前线军营,方圆十里,遍燃火灯;帐篷四角张灯挂彩,喜庆红光照彻天幕。
皑皑雪原之上,‘噼啪’爆竹之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寄愿除祟去邪,辞旧迎新。
戎马无歇的军兵也在今日得以休闲,能放下手中的枪杆刀戟,端起杀猪宰羊的年夜饭,三五成群,壮观地围绕在无数的火炉边…
胡吃海塞之余,或兴奋地闲聊家长;或激亢地载歌载舞。
本打算守岁不眠,以待天明的他们,
却在一番酒令行过,便如醉如梦,倒了大片……
营地正中的将帅主账内,
同样明烛如昼。
元妡和关熙酒意上头,在一侧暖蓬里,兴致勃勃地联诗吟对。
而关漌和几位军官还在屏风之后,争分夺秒地商议战事。
偶尔关熙欣喜过头,会不自抑地高喝两声,
元妡忙转头瞥一眼后方,再示意关熙放低嗓音,不要惊吵到他们。
“该你了!别想蒙混!”
关熙敲击着面前的碗碟酒具,让元妡不准再磨叽,赶紧接她的下篇。
元妡对舞文弄墨倒不甚通,只是陪着关熙的喜好选个乐子罢了。
她沉吟了会儿,没留神关熙方才说了什么,
但直接问又怕引起她的不悦,只好偏头命令汪洁,“汪洁,公主刚说的你听清了吗?重复一遍!”
汪洁冷不伶仃看了眼自家小姐,每次都拿他做挡箭牌,百用不厌啊…
他还是听话地照做着,“公主的上篇是……推酒换新杯,千金难买醉。盼君相随,幽梦几回。不言忧愁喜悲,天涯共同守岁……”
元妡点点头,这回终于听清了。
所以关熙这又是…相思伤情了?
元妡听着帐外传来阵阵子时的钟鼓声,
‘这便是绍仁十五年了’
她在心里喟叹一声,眨了两下水光迷蒙的雾眼,卡了半天壳,还是对出来了——
“…帐外鼓声浓,灯前雾影重。一根虬枝,不老苍松。日月长明峦峰,此身气贯如虹……”
“好!”
元妡话音刚落,汪洁就在一旁极捧场地喝彩。
“好什么好?”关熙白了两人一眼,嘟囔道,“哪里有松?哪里有峰?毫不应景,没有情致。”
“何处无松?何处无峰?有景有情,不懂想象。”
元妡猛地跳起,自然不依,自己好不容易茅塞顿开,诗神附体,作了一首文采斐然的好诗……
“你!”关熙见状,亦拍桌而起,继续与元妡争辩起来。
于是,
两人借着晕乎的酒劲,争吵得不可开交。
待关漌一行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时,看到的画面就是:
这俩穿着端庄闲雅的货,酒后露本性,正越过桌几,拳脚并用,就快扭打起来了……
‘啪嗒’一声,站在关漌身后的一位年轻军官,手中的几份军报不争气地掉到了地上,更为此情此景增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尴尬。
关漌转头,皱了皱眉,这位军官立马意识到,自己面对突发事件的反应过激,不够如主帅一般沉稳镇定。
他讪讪一笑,忙蹲下身去捡散落脚边的军报。
元妡和关熙乍然听到声响,双双怔愣当场,反应过来后立即着手补救。
元妡抓在关熙发髻上的手变成了轻柔地抚摸,横眉怒目的脸庞亦改换上了慈嫂般的笑容,“诶,你这发髻有点松了…”
“啊?那你快帮我拧一下…”
关熙笑意半真半假,挠在元妡天灵盖上的手慢慢移到了她的发钗上,亲切无比,“今日这支钗不配你这身衣服啊…”
“嗯?哪支配?”元妡吹开眼前凌乱的鬓发,继续挤出一个不胜好看的笑靥来。
就这样,年轻军官手中刚捡起来的军报又差点落下…
关漌扫了两眼桌上七倒八歪的数瓶酒壶,又肃然地看向汪洁。
汪洁察觉到他凌厉的目光,立马会意,
这是在让自己赶紧‘撤酒’!
他当即‘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所剩无几的酒罐子藏到桌底去了。
跟在关漌身后的几位年龄稍长的军官见状,纷纷躬身告退,
临走时不忘道两句新年贺词,奉承一番。
且还不约而同地用上了‘祝家和睦’,‘人丁兴旺’等字眼。
最后,只剩那名年轻军官,手里又拿着关漌需要的军报文件,一时踟蹰了脚步,进退两难,
“将军…末将也先告退了…”
他打定主意,转身便要离开。
不料,没走两步,就被关漌开口喊住,“宋副尉,你留一下。”
关漌对伫立在帐外的陈祀招了招手。
陈祀噙一抹笑意大步走来,将怀中一叠叮当作响的厚重红包递给了他。
关熙眼尖,率先瞟见,急忙丢开元妡的发钗,兴奋地凑过去,“哥哥要给我发红包了吗?”
她已经许多年未曾体会过这份真切的欢乐了。
关漌轻挑眉尾,不疾不徐,“先拜年。”
关熙眨眨眼,诚恳地讨好道:“嗯…祝哥哥此战,旗开得胜,凯旋回朝!”
她顿了顿,双目一亮,又补充一句,“早日抱得美嫂归…”
关漌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将一个看起来最鲜亮、最沉重的红包放入了她高高捧起的手心里。
此时,一直呆呆杵在旁的宋从吾也被关熙的这股雀跃所感染,不由得想起了家中同样欢腾怜人的小妹,嘴角渐渐上扬,
没留意到一份红包同时也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将军…也…也有末将的份?”
他反应过来,激动得热泪盈眶。
元妡愈加不满,眼看着汪洁都乐呵呵地接了一份红包,自己却还两手空空。
她飞快地走过去,拽住关漌,逼问道:“我的呢?”
不料此人跟他装傻,“什么?”
元妡瞪他一眼,这不明知故问吗?
“我的红包呢?”
关漌微抬双目,故作漫不经心答:“没准备。”
元妡噎了噎,面色一变。
什么意思?大家都有红包,就单单没给她准备?
这绝对是故意的!
“对了。”她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极其随意道,“我忘了给你说,你的手帕被萧凉撕烂了,玉佩多半也埋在凉山下了…”
关漌淡淡‘噢’了一声,摊一摊手,“那就更没红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