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衫少女也不客气,便即入座。饭馆掌柜问道:“大师姐今天想吃什么?”
黄衫少女道:“老规矩罢。”
饭馆掌柜道:“得咧,您稍等。”喜滋滋地入后厨亲自挑洗菜去了。
黄衫少女顾盼流兮,大家的视线本来都在她身上,被她反过来一看,忙都把目光移开。那算命先生佯装在看手相,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只听得那手的主人云里雾里,连问数句“什么”“何解”。
黄衫少女朝算命先生稍一打量,笑吟吟地道:“你是看相的?”
算命先生受宠若惊,道:“啊?哦,是,是,是。”
黄衫少女道:“我方才在外面听你说算得还挺准。”
算命先生听她对相术似乎有兴趣,精神一振,道:“不才曾得仙人予授,开天眼,窥阴阳,区区相术只是最基本的东西,不在话下。”
黄衫少女道:“那你帮我瞧瞧,我命好是不好?”
算命先生道:“说笑了,姑娘乃天仙下凡,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看得见,岂有不好之理。”
黄衫少女道:“你还没帮我算,又怎知我好?莫不是你只会空口说白话。”
算命先生道:“那……不才便斗胆帮仙子望一下。仙子是想看八字还是看手相?”目光已不由自主地盯在少女那双白玉脂般的纤手上。
黄衫少女道:“我听闻相术中有相脸一支,高明者观天中地阁便可通晓命局,你既得仙人真传,想必能够窥貌辨理。你且看一下我这面相,命数如何?”
算命先生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当视线移上她浅笑嫣然的面容时,又不由得心花怒放,道:“仙子上天庭饱满,司空亮泽,印堂方寸起而莹,中寿上丰盈,下地阁温润,若面相有十分,仙子便占十一分,果真乃天人也。”
他语气中极具惊叹,沧海跟着他所说细细去观察少女的五官,虽然对他的解说一知半解,但那脸蛋儿确实是越看越好看,心想这般盯着别人大是不敬,当下强自把目光收回来。
算命先生把生平所知的好词好句都掏尽了去赞扬少女的面相容貌,得意非常,原以为少女会欢欣喜悦,孰料那黄衫少女毫无喜色,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撇嘴道:“相士一脉,命书入门篇便有言‘水满则溢’,命格九分已是极限,谁敢超过那十分,那是为天所不容的。你还说我十一分,是想咒我死么?”
算命先生顿时变了脸色,强笑道:“九分那是凡人之限,姑娘乃天上的仙子,岂可以凡人度之。”
黄衫少女道:“仙子可没有面相之说,这你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仙人真传。依我看哪,尽是胡说八道。”
算命先生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行家,涨红了脸,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黄衫少女道:“礼尚往来,我也给你算一下罢。”
算命先生一怔,道:“算什么?”
黄衫少女道:“三息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
手指轻弹,劲力倏出,啪喇一声,算命先生屁股下的凳子断折。但那算命先生见机倒快,屁股一空,立马纵跃而起,正欲乘机逃出门外,突然脑袋被指劲一撞,腾的一下,头下脚上地从半空摔将下来。
算命先生头晕脑胀间,只觉有东西流进了眼睛,就手一抹,红艳艳的,原来脑门被指劲嘣了个血孔,不由得大惊失色,方知遇上的不止是行家,还是个高手。
黄衫少女轻移莲步,笑晏晏地道:“你既有胆子在皇城里行骗,怎地又要逃走?再给你算一下罢,半刻钟内,你必有牢狱之灾。”
说着朝店小二挥了挥手,小二明了,出门打了个唿哨。不多时便有巡卫赶来,将那算命先生捆起。小二忍不住揶揄他道:“在天玑门眼皮底下看相算卦,你可是昏了头罢。”
算命先生露出惊惶之色。
等到巡卫把他拖走,之前被算出富贵命的那几个女子茫然若失,道:“他……他怎么是个骗子?”
黄衫少女道:“怎么,舍不得吗?他说你们个个都是荣华富贵,天底下哪来的这么多富贵?你们这么爱听好听的话,不如我送你们进去听个够。”
其中一个女子道:“你是何人,焉知他算的不是真实?我们姐妹三个一荣共荣,同享富贵又有何不可?”
小二笑着插嘴道:“你们从外地来的,故而不知,我们大师姐最擅长的便是替人占卜算卦,刚才那人骗谁不好,骗到大师姐头上,岂非自找不痛快么。”
那女子上下打量黄衫少女,半信半疑,道:“你也会相命?”
黄衫少女道:“真命十有九枯,如同月有阴晴圆缺,难有足美,相了只怕你不爱听。”
那女子道:“我不信,我把生辰八字给你,你且算来看看。”
黄衫少女不屑道:“我替人算命,何需生辰八字?那都是老掉牙的伎俩了。”
右手一翻,掏出一个水晶球来,大小刚好盈盈一握,边沿贴紧在那女子额头,左手二指并拢点出,那水晶球嗡嗡轻响,球面浮现出淡淡的纹理。纹理流动,时有变幻,等到最终定型之后,黄衫少女把水晶球拿下来,道:“你姻缘多舛……”
那女子听她第一句便不说好话,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
只听黄衫少女续道:“……二十八后方得郎君,且命根易克夫,有改嫁之象,一生漂泊无定,幸亏儿女孝顺,只有到了晚年的时候才能闲下来享些清福。”
那女子恼道:“你这人满嘴胡说八道,心肠真个歹毒,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这般诅咒人?你才克夫呢,你全家都克夫。”
黄衫少女冷笑一声,道:“我早说了真命难有善全,是你自己非要我算。现在算出来了,你又嫌我咒你。既然将来的命你不信,那咱们就说点过去的。你先天根基偏于寒性,大概率是出生于冬天,命宫有孤星显现,所以父母之中必有一个早亡。九至十岁之间有福气缠绕,若是把握机会的话,或得横财,或得造化。不过现在看来,你是没有把握住,让那福气给白白溜走了。”
那女子脸上的恼怒不见了,换之的是一种震惊和呆滞,愣了半晌,突然蹲下去掩面而泣。周围的人也是一片愕然,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是被黄衫少女给言中了。
黄衫少女漠然转身对她两个同伴道:“你们也要算吗?”
同伴之一道:“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以前认识她?”
黄衫少女道:“你问她,我认识她么?”
那同伴看看那女子,又看看她,踌躇片刻,终究是掩盖不住心中的好奇,咬牙道:“我看。”
黄衫少女道:“那就两人一起吧。”
示意两人相对而立,两人额头将水晶球夹在中间,指法再点,须臾水晶球一半变红色一半变紫色,纹理各自流转,甚是奇异。
黄衫少女待纹理定型,一边观察水晶球一边对左边那人道:“你与她相反,青少年衣食无忧,夫妻和睦,中年遇有高坎,迈得过去便顺风顺水,迈不过去便一落千丈。”
又对右边那人道:“你婚姻美满,子女聪颖,财运应当不错,可惜生命光华黯淡,体弱多病,恐寿命有虞,万贯家财无福消受。”
这么一说,左边那人倒还罢了,右边那人自知自己身体一直多疾病,忧心那人生苦短,也跟着躲到角落里哭了起来。
黄衫少女摇了摇头,收回水晶球,任由她们哭得稀里哗啦。
躲角落里那人哭着哭着,哭出一把鼻涕,拿手拭了用力一甩,刚好甩到沧海的菜里。沧海见那长长的鼻涕搭在菜肴上,摇摇晃晃,欲坠还缩,险些把之前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恶心之余,正想发火,但看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十分可怜,到嘴边的骂人话竟然骂不出口。憋了半天,到底还是生生咽了这口鸟气,把双箸一拍,叫道:“好啦好啦,别哭了,人生之事,诸多变数,岂能一卦定之。”
那女子一边抽泣一边抬头道:“真……真的吗?”
黄衫少女冷冷地道:“这命运可不是我的卦定的,乃是由天定的,即便是有变数走了另外的分叉路,终点却是一样的,无可更改。”
沧海道:“照这般说,命好的什么都不用干,富贵自有天降,命不好的怎么努力都没用,干脆回家等死算啦。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黄衫少女道:“依阁下所言,天下间却该是怎样的道理?”
沧海道:“什么狗屁命运,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黄衫少女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人力渺小,终有穷时,天道却是无尽,拿什么来胜?命运若无定性,为何我这定神珠却能探知她们过去的人生痕迹?”
沧海摇头道:“这些东西我不懂,但要说人的努力是无用功,我是说什么也不相信。”
黄衫少女道:“她们开始也如你一般,现在不也相信了吗?定神珠从不会出差错,你若坚持不信,不妨也来算上一算。”
沧海被那几个女子哭得烦躁,有心要证明人生无定,站起来应道:“好。”
黄衫少女重新拿出定神珠,走过来摁在他额头上。此时两人面对着面,距离甚近,沧海只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那张极秀丽的脸庞就在眼前,眼波流动,红唇轻启,不由得心跳加速,羞于与她正视,急忙抬眼朝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