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从玉灵山取得青砚花回来,未曾回懿清殿歇息,便直接进宫,献与云皇。
云皇正奇怪他这几天去了哪儿,见他取出几朵花,自然认得,不由得又是欢慰,又是愧疚,道:“当年我微服暗巡边境,在那偏僻的农家小院与你母亲短暂相遇,没想到她竟怀上了你。后来我遣人前往故地,欲请她进宫,她却执意不来。又恰逢那时候村庄受到战火牵连,竟化成了一地白池,你母亲也自此不知所踪。这些年我派出探子无数,一直苦寻不得,想来若非是她不愿再见到我,便是已在战火中不幸罹难。一想到此,我便万般煎熬。幸得天可怜见,总算让我得知还有一儿仍在世间,只是你母亲她一生孤苦伶仃,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睿儿,你可曾怨恨过为父吗?”
王睿黯然道:“孩儿从懂事起,便奇怪为何别人有父亲,而自己却没有。我曾问过母亲,她说,你已经死了。”
云皇低语道:“死了……死了,是啊,她生性淡泊名利,不爱那锦衣玉食,说有富贵的地方便有丑恶的利益纷争。她心里最爱的,只是那个能够陪她一起下地劳作,吃着粗粮馒头的云,却不是坐在朝殿上高高在上的皇。”
王睿道:“不是这样的,父皇。母亲临终前告知我身世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刻,睿儿的确深恨于你,但她说,高处不胜寒,父皇之所以坚守在高位,并非是要贪恋权势,而是有千千万万如我们这般备受战火之苦的老百姓需要他的帮助。她带着我深耕细作于农家,也是想让我体会父皇的不易。”
云皇听得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道:“她当真是这么说的吗?”
王睿道:“是,母亲她一直相信,当有一天驱尽暴虏,收复大好河山,国泰民安的时候,父亲是一定会愿意跟我们一起隐居山林,过那平淡生活的。”
云皇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愿意吗?自然是愿意的。阿薷,阿薷,你可真是用心良苦。”眼中隐泛泪光,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微笑道:“她把你教得很好。”
王睿道:“是,母亲的教诲,孩儿一刻也不敢忘。父皇肩负天下重任,还需好好爱惜身体。上次孩儿不知父皇身上有伤,还劳累得父皇为我治疗,孩儿深感不安,这几朵青砚花,还请父皇尽快服用。”
云皇道:“我知道了。青砚花得之不易,耗时耗力,为了这几朵花,你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吧?”
王睿道:“孩儿运气不错,去到那玉灵山的时候,恰逢青砚花准备开放,因此没费多少劲就取回来了。这三朵先开的,我怕等得时间久了,药性会消退,就先带回来了。剩下的沧海还在山上看守。”
云皇道:“嗯,沧海跟你一起去的?”
王睿道:“是,他很帮得上忙。”
云皇顿了一顿,道:“这位沧海小英雄,听说子汝跟他走得很近?”
王睿道:“他们认识得比我早。濯风,吴曲,范生天跟他的交情也蛮不错。”
云皇笑道:“这么说,东南西三城的年轻一辈都结交上了,连你也把他收拢在账下。他倒是挺会交朋友。”
王睿道:“沧海出身低微,却不畏权贵,孩儿一向尊重他,把他当做好朋友看待。”
云皇点头道:“很好。君子交友,就该择良不择贵。这青砚花我今晚服下,且看它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云皇服用了青砚花两天,暗伤果然有所好转。这天王睿打算折返玉灵山把剩下的花取回,云皇却让他先参与了王议再去。那王议原是王级以上的顶尖战力才能参加,但他既是皇子,修为亦已到达准王层次,到场参与倒也说得过去。
睦神殿中,东王吴啸傲,南王濯清涟,西王范步燃,中山王丁峻,明侍之王花不语悉数在列。北王灭尘因去了沧海的故乡,却没到场。云皇待各王就位,道:“今天召各位到来,是因有一件事久而不遂,令人好生为难,想请大家各抒机杼,看能不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濯清涟道:“主上所指,是与那幽鬼国结盟之事?”
云皇道:“不错,眼见金凉国日益势大,觊觎之意,肉眼可见,若再不采取联动,以我等目前军力,恐难撄其锋。”
丁峻道:“但那幽鬼国主因利短视,咱们多次派出使者,晓之以利害,甚至主上亲自出马,也未能令他回心转意。遇到这种油盐不进的愚蠢势利之人,又能奈其何?”
云皇道:“阴阳皇为人格局确实是小了些,不过他倒也不是全无松口。昨天便派有大使前来,我私下会见了,得知其亦有结盟之意,不过却是有一个条件。”
丁峻:“哼,我就知那厮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就算是铁公鸡,他也得先捋下三斤毛来。”
吴啸傲道:“莫非他是想让我们割地?”
范步燃粗声粗气地道:“他敢提这种要求,老子先拧死他。”
云皇道:“那倒不是。割地这种要求,他知道我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是使者带来的他的亲笔书,诸位看一下吧。”从桌上拈起一张信帛,朝中山王丢去。
丁峻打开看了,含怒不语,递手传给其他几位王,都阅了一遍。范步燃看完大怒,把信帛往地上狠狠一砸,顺带踩上两脚,道:“这幽鬼国欺人太甚,不如咱们先灭了他们。”
丁峻冷冷道:“你跟幽鬼国较劲,那我们就从两面受敌变成三面受敌了,这仗还能打么?”
范步燃道:“管他几面受敌,反正也打不过,先出了这口鸟气再说。”
那信帛却还没传到王睿手上,就被范步燃拿来撒气,因此王睿好奇道:“信上写了什么?”
濯清涟道:“阴阳皇在信上说,结盟不如结亲,意思是想联姻。”
王睿道:“联姻?怎个联法?”
濯清涟道:“他说皇室有子,年已十八,虽曾婚配,却未得佳侣,欲从我磐石国寻一公主,共结百年之好。”
王睿一怔,道:“公主?”
濯清涟道:“是啊,他说幽鬼国皇子已有婚配,岂不是要我们磐石国的女子做小么?而且明知主上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并无公主,就算主上立马生一个出来,那也要等养到十八年后了。”
范步燃怒道:“归结起来大致意思就是说,想结盟,等下半辈子吧。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丁峻沉吟片刻,道:“不知主上对此事是怎么个打算?”
云皇眉头紧锁,道:“他信上虽然十分无礼,却也不是全无诚意,否则也没必要派使者过来了。”
丁峻欲言又止,道:“那……”
云皇道:“尽管有失我磐石国之国体,但若能以一人换得幽鬼国出兵相助,藉以共抗烬、金大军,保全我磐石国亿万子民的性命,那也值了。只是……”停顿了片刻,轻轻叹道:“只是这样一来,先生所说的,那深藏的诅咒恐怕就会应验而生,祸及于几何,殊难预料。”
丁峻道:“诅咒之说,仅止于预测。预测未必就一定是真的。”
云皇道:“可是你我都知道,先生的大推衍之术,从来都是极准的。”
范步燃不满道:“中山王,人人都知道主上并无女裔,你诋毁先生的预测不一定真是什么意思?”
丁峻道:“老夫只是岁数大了,不太相信命数之说,又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想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范步燃道:“你……”
云皇手掌轻摁,制止了两人争吵,正欲说话,突然脸色一变,起身快步走到殿外,向天空凝望。
众王面面相觑,跟着出殿。丁峻道:“主上,发生了什么事?”
云皇惊疑不定,道:“那边刚才出现了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息波动,但只是一瞬间,就又消失了。”
花不语道:“那边……莫非是先生回来了?”
云皇转头对范步燃道:“有收到消息吗?”
范步燃道:“不曾有。”
云皇道:“我也觉得不像。那股波动连你们都没察觉到,显得极其隐晦。虽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终究令人十分不安。毕竟这个时候,得知我伤情的金凉国也该有所行动了。西王,你过去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先生回来了。”
范步燃道:“是。”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流光,转眼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