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梦果真停下来了,但煽起了风点起了火,一副软硬不吃看笑话的表情,喝了一口茶。
沈清兰胸口蓦地窜起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一句“二姐姐为了嫁给陆公子不就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险些脱口而出,却又理智的压在舌尖。
沈清梦像是看准了她不敢说,果真不觉得羞惭,反而桀骜的冲她挑眉而笑,既是讽刺,也是挑衅。
沈清兰虽然年幼,却不糊涂,对方这个寻衅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非但没有达到火上浇油的效果,反而令她冷静了下来。
这不仅是沈清梦的丑事,也是整个沈家的丑事,自己现在当众提起,未必能激起沈清梦多少廉耻之心,却实实在在打了所有人的脸。
她冷笑一声,却又一脸诚恳的劝说道,“二姐姐,你我同为沈家女儿,手足骨血相连,荣辱兴衰与共,你当着长辈们的面说这些取笑我的话,实在不合适,今天是个喜庆团圆的好日子,咱们还是陪着祖母好好吃饭、过个热闹年吧。”
沈清梦没想到她半点也不受刺激,反而以柔克刚、以德报怨,看着是姐妹情深,将事情轻轻揭过,其实是以退为进,狠狠回敬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同是沈家小姐,两人之品行高低立现,沈清兰用温柔恳切的语言反衬得沈清梦颜面扫地,人皆唾之。
林氏原本差一点就要拍案而起,被女儿抢先一步,四两拨千斤的解决,十分满意,也不再出头,故意旁观。
当事人看似大方表示和解,但其他长辈就挂不住脸了,二房的沈清兰越淑贤懂事,就越显得大房教女不淑,他们就必须更加的为她做主才行。
不等老安人开口,沈威已经觉得丢尽了脸,将筷子猛的拍到桌上,发出震天之响,他瞪着沈清梦大声呵斥,“一个姑娘家出言无状,何知廉耻?看来你这几天根本没有反省,更不知自己有错!既然如此,这饭也不必吃了,现在就回屋去继续反省!往后一日三餐都在屋里,休得出来丢人显眼!滚!”
在座无一人开口求情,头顶五颜六色的灯笼在各人脸上投下斑驳杂乱的光,花里胡哨,与严肃沉穆的表情搭配,古怪又滑稽。
沈清梦怔怔的望着坐在对面的父亲,泪水扑簌而落,她不住的冷笑,然后晃晃悠悠的站起,慢慢扫过所有人,恨声道。
“父亲在女儿面前说话总是这么义正词严、情绪激动,何必呢?您轻轻一句话,就能决定女儿一生的命运,哪里用得着横眉冷眼、大动肝火?说到底,是因为我这个女儿身份低微,别说比不得大姐姐和三妹妹,如今连个堂妹也比不上,陆家是个联姻的好亲家,如果能攀上这门亲事,对父亲您自然是大大有益,这个事只怕连沈家墙角地洞里的老鼠都知道,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可惜了,屡试屡败,到最后,宁愿把亲事送给侄女,也不正眼看看自己的女儿。”她表情扭曲,狰狞可怖,声音轻而冰凉,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怨恨,蓦然掉头盯着沈清兰,指着她冷笑,“骨肉?哼,她是谁的骨肉?我是谁的骨肉?不过就是……”
沈清梦像是豁出去了,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感觉,一边流泪一边控诉父母家人对她的不公,言语态度之嚣张恶劣令在场人惊骇得不知所措。
却在这时,沈威忍无可忍,将椅子往后一推,几步就绕过半个桌子冲过来,狠狠掼了她两个耳光,盛怒之下,下手不可谓不重,众人只见人影晃过、脆响惊破耳膜,同时传来沈清梦的痛呼尖叫,紧接着,就只能看见沈清梦满脸是血的软了下去。
“拖下去!关起来!”沈威尤不解恨,冲门口的丫头大喝两声,拂袖又坐回自己座位。
门外的丫头哪里见过这场景,面面相觑不敢动,还是陈妈妈叹口气,亲自从椅子下拽出沈清梦,与芙蓉一左一右扶了出去。
餐厅里再次沉寂,令人压抑的沉寂。
谁也不说话,各自低着头,乍一眼看去,倒像是一个个信徒受到点化,正在打坐入定。
唯有邓氏借着垂首的阴影,不着痕迹的露出个轻松的笑容。
闹剧起源于她暗藏心机的五福临门羹,沈之栋借机对她穷追猛打,眼见着就要逼到绝路,沈清梦出来送死了。
经过这么一翻折腾,大概谁也顾不上最初的原因了。
果然,老安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老大,老大媳妇,你们俩留下,其余人散了吧。”扶着海棠穿过客厅进内室去了。
沈威和邱氏是长子长媳,又是参与人,必定要进去给个交代,林氏很自觉的避开了浑水,其他人更不可能多嘴,兴高采烈、繁盛富贵之除夕家宴刚刚开始,就在闹剧中散场了。
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雪来,地上已覆盖了薄薄一层,却也被丫头们来来回回踩出杂乱的脚印,尤其一行拖拽的痕迹在斑斓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大家都沉默的选择视而不见。
林氏拉着沈清兰回院子,直接带进自己卧室,心事重重的道,“老安人今夜受了刺激,怕是睡不好,按规矩,今天晚上晚辈要陪着长辈一起守岁,长辈还准备了红包,不过,看这意思,今夜是守不成了。”
沈清兰点点头不做声,她在回忆家宴变故的始末,毕竟这其中也有自己一星半点的瓜葛,自己佐证过邓氏的五福临门羹,也温和的怼过沈清梦的讽刺,当然,她绝对不认为沈清梦后来的疯狂失控是因为自己这一句话造成的。
沈清梦觉得,她大概早就想借这个家人齐聚一堂的时机大闹一场,释放自己的怨恨和不甘。
但沈清兰想,如果自己早知道沈清梦会存心让大家都过不好年,连那句温和的反衬言语都不会说,宁愿再忍她一次,也不想伤害老安人,不想让这一年一次的家宴成为一家人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