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傻眼,她在沈家长大,也就是在“官老爷”家长大的,只看见沈家和睦,也只知道沈良待人宽厚,颇受百姓爱戴,至于别人家怎样、沈良又是怎么处理别人家的纠纷,却是一无所知。
“那……那就和离呀。”
大婶的眼神更不好了,既嘲讽,又怜悯,“和离?你这小姑娘说的怕是梦话?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和离了,还能再嫁出去?再说了,生不出儿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谁还会要她?要不,你看,怎么人死了,还摆在外头呢?这样的死人晦气,夫家不让抬进门,嫁出去了,娘家也回不得了。”
沈清兰一直没吭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雪,大神那声音刺得她耳朵痛,痛到耳鸣,“走吧。”她低着头,沉重而茫然的走开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哭声越来越远,渐渐的听不见了,但她却觉得那些声音阴魂不散的盘旋再耳边,甚至,那个女尸的样子也不停的在眼前晃动……
“小姐……小姐……”
碧玉和翡翠被她苍白得发青的脸色吓坏了,一叠声的轻声呼喊,也换来她恍恍惚惚的回答,“没事,我冷静冷静。”
翡翠都快哭了,“小姐,您别吓唬婢子呀,您快忘了吧,咱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沈清兰还冲她笑了下,“没事,我没事。”
她心里知道,她不是被女尸吓到,而是被那些话震惊到,她从小生活在温暖和睦的家庭中,直到去年去分宁,才对后宅的争斗、黑暗略有了解,但那追根究底,也只是女孩儿对美好婚姻的期盼和追求生出的妒忌,最后,基本上还是冰释前嫌,得到一个和平的结果;回到申州的这一年,她也见识到梁家母女的恬不知耻,但也没有闹出人命,以她们的不辞而别画上句号。
从头到尾,她的生活中没有出现过惨案,没有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林氏也没有教过她生活中(尤其是婚后生活中)会有这种恐怖与残忍的可能性,以至于,猛地听到这些话,她不知所措,并且不可遏制的把自己代入了其中。
“清兰!”
突然,一个低沉而焦急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双温热的大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握住,轻轻一拉,拉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清兰,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温暖反而让沈清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一抬头就看到卫长钧焦灼而怜爱的目光,又吓一跳,猛地把他推开,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卫长钧没想到她这一推,尴尬地蹙眉,声音越发轻柔,像哄孩子似的,“清兰,别害怕,告诉我,怎么回事?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清兰缓缓摇头,“没事……在想事情。”这种事,怎么能和一个男人说?
卫长钧显然不信,转向碧玉和翡翠,“你们俩说。”
碧玉还在迟疑,翡翠却已经竹筒里倒豆子,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补上一句,“小姐肯定是被那死人吓住了,小姐哪见过死人啊。”
“别胡说。”沈清兰轻声制止,可她也没法辩解更多。
卫长钧拧起了眉,沉默了很久,才像是保证似的开口,“我……以后不让你看见死人。”
沈清兰讶异,然后摇摇头,换了话题,“你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出来走走。”卫长钧专注的看她,其实很想亲口告诉她,自己是听客栈小二说她出门了,特意出来制造“偶遇”的,谁知,遇到了她的失魂落魄。
因为这么一个插曲,她们没有再停留,直接回客栈了。
沈清兰去和林氏请了个安,没说几句话,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林氏敏锐的发现女儿不对劲,但没有直接问,而是把碧玉单独留下来。
“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碧玉不敢说实话,怕林氏生气,只说,“回来的路上,见着有人打架,小姐劝了一句,反被人说是多管闲事,因此心中不悦。”
林氏不以为假,又是气愤又是叹气,“要我说,也是多管闲事,咱们出门在外,求的是个安安稳稳、一路顺风,旁人的吵吵闹闹,哪里管得过来?咱们又不是当地的父母官?就算是在申州,这种事也不该她一个姑娘去管,大不了回来告诉她父亲就是,你们俩也是,怎么就不拉住?”
碧玉低头不敢吭声。
好在林氏也知道自家女儿的性格,没有多责怪碧玉,摆摆手,就放她走了。
白天就这么过去了,到夜里,沈清兰辗转了大半夜终于入睡,谁知一睡着就做起噩梦,梦里头,人影憧憧,言语嘈杂,有人躺着,也有人哭喊,隐隐约约正是白天所见的场景,她就站在人群中,想跑跑不动,想说话说不出来,恍惚中知道是个梦,但怎么也挣不出梦境,急得团团转,浑身颤栗,这时,有人靠近,缓缓将她抱在怀里,轻柔的抚摸她背脊,有个声音在耳边哄着,“不怕,不怕,只是一个梦,都是假的。”反反复复,声音醇厚低沉,又柔情款款,牵引着她一步步远离人群,远离恐惧,渐渐的在梦境中安宁下来。
终于,梦境消失,她进入沉睡。
有人轻轻松开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低低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你今夜睡不安稳,清兰,你这么害怕死人……不会怕我吧?我的枪下,不知死了多少人,我的双手,沾满鲜血。”
次日晨,即使依然大雪满路,众人也整顿齐备,重新上路了,没法子,路程还远,想等到雪化是不可能了。
沈清兰昨夜没睡好,白天精神不济,靠在碧玉肩头又补了一觉,等补足精神,已经过了大半天。
因为雪深,车马行得非常慢,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连日严寒赶路,沈良的腿疾发作,刺痛难忍,马是绝不能骑了,坐在车上敷着膏药,还颇为惋惜,不能与卫长钧并骑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