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方办了差,回了齐王殿下后,又往宫门不远处的兵曹衙门点了卯,转过身才要过了静学宫,回禀太子寻人之事,却隐约觉得有些蹊跷,便转弯进了闹市,左右几下钻进了一家酒楼,眼光一瞥只瞟到一个青色身影躲在街边幡子后头模模糊糊。
坐了片刻功夫,姚方眼看时日不早,便从这酒楼后门走了,迈步来到太子静学宫里,言说此事已经办妥便告辞了。崔豫霄也未开口,只靠在案几上,神色萎顿,心里一阵恍惚。
原是自己因协理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便托了齐王兄去寻查举子柳青,哪知安别今日出宫,碰巧去到酒肆,正遇上了姚方与柳青会面。若是个寻常学子倒也罢了,可他居然是今岁的新科状元,又是个才貌双全的主,他二人书信已久,如今算作知己相遇,定是有说不完的话,念不尽的情。
想到此处,崔豫霄不禁心口一痛,叹出一口郁气。
圣人已经派人来催了两次,崔豫霄敛神自思,赶忙换上衣裳出了殿门。
行至政德殿外,内侍赵吉已经在门外候着,见太子前来,赶忙躬身迎接。
“太子。圣人等了多时了。”
“程叔叔不在吗?”
赵吉躬身到。“师傅下午疲累,告了半晌的假。圣人准了。”
“那你可知圣人因何事烦恼?竟催的这般急。”
赵吉双眼环顾,侧身贴着太子耳边,轻声道出。
崔豫霄侧耳听见,眉头骤然紧了不少,殿内圣人催促声音响起,来不及多想,只得迈步进去。
“豫霄见过陛下。”
圣人坐在龙台上,伏着案几抬起头。
“太子何事拖累,怎得催了你半晌。”
“回父皇。今日张榜,学子们热闹的热闹,闹事的闹事,也惹出不少事端。齐王兄差人办妥之后过来回话,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圣人点了点头,将案几上的奏章卷起,伸手拿起一件丝绢递了过来。
“嗯。学子素来迂腐刁蛮,总是逞嘴皮子,是理应管管,否则总是做出僭越之事。你过来,看看此物。”
崔豫霄上前两步,只见一片丝帛铺在案上,质地寻常,但上面工笔有力,但字迹不整,似是故意混淆,让人难以辨识,依稀认了半晌,方才阴白一些。
“多闻身死,经谒除名,天孕白狮,奇降玉枝。”
崔豫霄看着丝帛上的文字,若有所思,琢磨片刻方阴白。正要回禀,却见圣人正凝视着自己。
“怎么?太子可看懂了?”
崔豫霄恍然,紧忙躬身回了。
“这说的是一桩佛家旧案。只是传的没头没尾,已没了头绪,尤其是前朝灭佛时坊间盛传,实在不足为奇。再说这字,也原是有些功夫的,但下笔稳重而少灵秀,横竖之间既有古贴之风,亦有官家伎俩,反倒有些不伦不类。不知父皇...”
崔豫霄不知此物由来,只是一时认真,竟滔滔几句,却将那东西说的分文不值,一时间抬头见了圣人脸色冷漠才觉得自己错话,慌忙打住了。
“无妨,你看懂了便解就是了。”
圣人冷冷的凝视,崔豫霄只得尊了令。
“多闻指的是佛家四天王之一的多闻天王,身处北地,臂擎慧伞,手执神兽金鼠,座驾白毛雌狮。前朝灭佛时,诸人便写了许多故事谤其金身。绢子上说的便是他教唆**,侮人子女,使得诸人不拜,佛寺渐稀。多闻天王见香火凋零,不忍饿了座下弟子善众,遂置伞在地,破了法相,遁入九十九重天,自己的名字也随之在佛经上消散了。佛爷释迦念其辛苦,便赐其神兽金鼠智慧,命其化身金狮与座驾白狮在化龙池边相媾,七七四十九个弹指过后,金狮白狮肉身幻灭,空留一株碧白玉树在旁。前人此做,不过是为谤佛家伪道,宣扬邪法,诸如此类,皆难登大雅之堂。实在不堪入目。”
圣人见他说完,神情冷漠一言未发。
崔豫霄站在原地躬的久了,腰膝有些酸,不免身子摇晃。圣人瞥了一眼,便收起了眼前的绢子。
“罢了。过来看看这封奏折。”
崔豫霄愣了愣,圣人虽准他协理政务数载,但也只是帮忙理些杂事,未曾有何建树,朝臣的奏章更是不敢触碰,今日却为何变了。
“朝臣奏章是给父皇的,豫霄不敢擅阅。”
圣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孤让你看,你便过来看了。然后,与孤拿个主意。”
崔豫霄只得迈步上上前接过那本奏章,细细阅览起来。
“这....”崔豫霄看完奏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圣人究竟何意。
“看完了?你怎么看?”
崔豫霄将奏章放回案上,思索片刻。
“李大人所言并不无道理。凉国世子求亲是国事,吐蕃求亲也是国事,公主婚嫁更是,这几桩事情均马虎不得。但是李大人所议,公主是否下嫁,还得陛下裁决。豫霄不敢妄议。”
圣人点了点头,又问。
“他爹李如山跟你素来交好,这封折子,你不知道吗?”
崔豫霄仿佛受了惊吓,慌忙跪在地上。
“父皇莫要惊吓豫霄。李大人年迈,我只是时常请教,断不敢与外臣合谋。”
圣人嘴角轻蔑,示意他起身说话。
“我只与你说笑。李敦道这封奏折虽然看似普通,但辞藻考究,言简意赅。一看就是他父亲李如山捉刀。李敦道任职户部侍郎十二载,门生同党满朝遍野,这回借着凉世子的事情发难要我嫁女,这是有意逼孤啊。”
太子拱手道。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李大人恪尽职守,为朝廷提拔不少栋梁。其人也是颇为低调谨慎,想来并无二心的。”
“嗯。这个我知道。这朝堂之上,我也只容得下他这般放肆了。我听说前几日,李敦道给他爹在西城外置了一庄大宅子,你可知道?”
“儿臣曾有耳闻。听说环境优雅,清净非常,是个赋闲的住处。而且李大人与当地农户商议的十分友好,市井也是有一些佳话的。”
圣人笑了笑,脸上浮现出诡谲的神色。
“嗯。是不错。孤也曾派人去查看,确实所言非虚。只是有一桩事情,不知太子可有耳闻?”
“父皇所指何事?”
“我听说,那宅子是琰儿帮他置办的。”
崔豫霄躬身低头,表情凝滞。仿佛摸索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却好像雾里看花不得头绪。只是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圣人背着身子,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言语,手也局促起来,也只好摇摇头,摆了摆手。
“做了多少年太子了,怎得还是这么畏手畏脚,如今连话都不敢说了。算了,你只说,这李敦道的折子,你同不同意。”
崔豫霄攥了攥拳头。
“孩儿不甚同意。”
圣人转过身让他继续说。
“父皇,御知妹妹自幼孤苦,虽生性顽皮,但心底纯善,总想与父皇亲近。凉国和吐蕃都是远在千里,与我朝习俗多有不同,倘若嫁过去,多有不便。宫中才女或大臣女眷众多,不如另行考虑。”
圣人点了点头,朝他走近了几步,停在右侧。
侧脸问他。
“那安别如何?”
政德殿不比含凉殿,殿内并无露台,四周高墙耸立,灯火通阴。
崔豫霄站在殿内,却忽然觉得殿内刮起一阵凉风,侵扰进四肢百骸,犹如数九寒天里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冻得人肌肤缩了起来,舌头也僵了,牙齿嘚嘚打着架,身上结出许多疙瘩,浑身肺腑都纠结地令人发抖。
“太子以为,将安别嫁给凉国或者吐蕃如何?”
偌大的政德殿,泛起回响,声音在脑海里阵阵如鼓。崔豫霄思索了各种说辞,勉强答道。
“安别是常夫人与皇后抚养长大,若是远嫁,想来皇后必是不舍。而且郡主生性胆小谨慎,与胡人粗狂的习性完全不合。此事,此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嗯,也好。“
圣人冷冷的应了,又说到:“过两日,我让光禄寺设宴款待凉国世子。你派人通知一下你昭王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