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而强大。
夏言蹊对耿旭下了判断。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是耿旭看起来最为无害的时候,可夏言蹊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地盯着他。
她的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方才战斗后残存的战意依旧熊熊燃烧,脑袋处于清楚的明白与懵懂的糊涂之间,她要打败他杀了他让他灰飞烟灭。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可是这种感情却远远不及面对一个强大敌人所引起的敌意。
她勾起唇角,身体紧绷,自然下垂在两侧的手紧握着,随时寻机给他一击。
“……夏言蹊!”
夏言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浑身气势也随之散尽,眨巴着眼睛问站在旁边颇不耐烦的夏颜月:“小姑姑,怎么了。”
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夏颜月从衣服又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竹筒——夏言蹊这才发现她穿着一套灰绿色的战术工装,上上下下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吹了两下后才指着那堆尸体,道:“跑人家地盘闹出这么大动静,愣着干嘛,还不快撤?”
随着竹筒吹响,一只动物从远处跑过来,秦培羽见到后不禁摇头失笑道:“我说你怎么跑这么快呢,原来是逮了只鹿蜀做苦力。”
夏言蹊正在放火,怪物活着的时候水火不侵,死后尸体倒是像浸了油,呼啦啦就烧起来。她听到“鹿蜀”两个字便抬头看去,那东西似马非马,头顶白毛,身披花斑,尾巴却是红色的,身上驮着一袋东西,正撅着前蹄焦躁不安,倒是身姿矫健俊美,充满活力,用来负重奔跑正正合适。
夏言蹊将耿旭推上鹿蜀背上后自己跟着爬上去,秦培羽也祭出变大的阎王令驮着夏言蹊和闫璟,一行人寻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只留下熊熊燃烧的大火。
一行人刚离开,天上便响起锵锵清越洪亮的声音,一头五彩凤凰带着华丽的尾羽翩然落地,它偏头看了一眼几人消失的方向,震动翅膀让大火烧得更加猛烈。
几人一路未歇赶了几个小时,直到天将黑才停下来,而闫璟的情况已经十分不妙,他发烧了,虽然意识勉强清醒,却气息粗重身体滚烫。
夏颜月掏出一把消炎药塞给他,又从鹿蜀上面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双人睡袋,夏言蹊觉得康哥给自己准备的背包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对比夏颜月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消炎药很管用,闫璟吃完后沉沉睡去,夏颜月拿出一大块生肉架在火上烤,又变魔术一样掏出瓶瓶罐罐往肉上撒,夏言蹊闻着渐渐散逸的肉香,佩服道:“小姑姑你是怎么翻山越水的?”还背着这么重的东西。
“哦,过炎火山是穿的火浣布,虫子堆的话用了杀虫剂,”夏颜月翻转着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过了弱水后遇到在水边喝水的鹿蜀,就抓了一只当坐骑。”
原来如此。
夏言蹊看着在一旁低头吃草的鹿蜀,暗忖道:“就算是野马也比较难驯服吧,这畜生怎么这么听小姑姑的话?”旋即又想到:“白天小姑姑手上的竹筒有些眼熟,似乎好像是秘阁坊里神兽宗手上的东西?”
秘阁坊一战之后,那些散落在地的无主之物就被姜五娘尽收囊中,如今出现在夏颜月手中似乎也说得过去。
想通之后夏言蹊不禁暗自佩服夏颜月,也明白了秦培羽昨天那句话的意思,为了进入无底深渊,夏颜月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一路走来才会如此游刃有余。
烤肉的香味引起了夏颜月兜兜里朏朏的注意,扭动着身体不停往外爬,夏颜月一把薅起来甩给秦培羽:“放了吧,做储备粮也不够塞牙缝的。”她都忘记了这小东西还在自个身上呢。
秦培羽随手往旁边一放,盯着火光没有说话,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只听到篝火燃烧的哔啵声。
夏言蹊眼珠子乱转,瞧瞧秦培羽又看一眼夏颜月,生怕俩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半晌后秦培羽才问道:“你要去哪里?”
“苍梧渊。”
“苍梧渊?”秦培羽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瞥了一眼在旁边乖乖坐着的夏言蹊,皱眉道,“苍梧渊高台……”
苍梧渊在无底深渊极南之处,深渊中间有一处高台,就是当年耿旭被人围剿的地方,也是他与夏颜月生离了十八年的起点。
“苍梧渊中间的高台,据说是帝俊的埋骨之地,”夏颜月道,“不同于弱水环绕的从极渊,苍梧渊里环绕在高台周围的东西是人的生魂死魄。”
帝俊又作“帝夋”,是传说中的上古天帝,三位妻子,羲和、常羲与娥皇,给他生了十个太阳和十二个月亮,还有禺号、淫梁、番禺、奚仲、吉光、晏龙、八子、三身等等数不清的后代……其中三身就是姓姚。
夏言蹊暂时对这些不太清楚,只是安静地听着,
“姜五娘告诉你的?”秦培羽的猫眼一眯,“她倒是躲着享清闲,让你这个普通人来冲锋陷阵。”
“不仅仅是姜五娘,我答应过崔判官要走这么一趟的。”夏颜月摇头道,“少了那么多的生魂死魄,就算年代久远,酆都不可能不知道,当年旭哥哥让耿家灰飞烟灭,事情闹得太大,本来应该受到责罚的,后来崔判官求情,又有五殿冥王在其中斡旋才得以勉力保全,交换的条件就是来无底深渊将事情查探清楚。”
来无底深渊本就是九死一生,可耿旭喜欢夏颜月,当然不愿意引颈就戮,为了那一生也就答应了,还得到了一枚能在世间行走的阎王令,就是秦培羽手上那一块。
夏言蹊忽然就想到当初为了救夏诗远,她们一起闯入酆都,在临离开之前夏颜月跟崔判官耳语几句,难道就是这件事?
秦培羽也想起来了,同样也想起当年在高台上的血流成海尸骨累累。
她沉下眼眸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掩下。
夏颜月吃完肉后躺在耿旭腿上慵懒睡去,她倒是想把闫璟踹出睡袋,后又想起那是个病人,才噘着嘴拿了耿旭当肉垫。
夏颜月烤肉的手艺很棒,只放了简单的盐和香料就能让夏言蹊吃得赞不绝口。吃完后她打着饱嗝对秦培羽道:“我守夜,你先休息吧。”
进了无底深渊秦培羽就没安稳过,今天还大打了一场。
秦培羽摇摇头,用木棍拨弄了一下篝火,沉默了一下才低着声音道:“如果当初耿旭就那么干脆地死了……”
如果耿旭当初就那么干脆地死了,没有给夏颜月留下一点念想,或许当时她会难过会很痛苦,总好过这绵长的、犹如钝刀慢慢切割的十八年,如今她更是不顾自身安危为耿旭万般筹谋万里奔波。
夏言蹊下意识地看向夏颜月,火光映在她沉睡的脸上,分外美好。
她不是夏颜月,总也猜不出她的心思,但正如秦培羽所说,她这些年过得确实不容易,小小的木屋犹如囚笼,困住了她激昂的青春与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