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幡悟
自潋滟去见过南昭王后之后,临倚三人一直都处在紧张的状态。她们生怕什么时候就神兵天降,将她们就此抓住。若是这样,莫说临倚会觉得不甘心,就是潋滟和丽云也必定会不甘,跑了这样远的路了,在东靖都没有被抓住,却在这南昭阴沟里翻船不成?!于是她们三人都非常小心,晚上根本不敢踏实睡觉,务必要留下一人值夜才放心。
这样过了几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临倚心里有些纳闷,难道那些东靖人真的只是正常的外交出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想着,她倒是略略放下了心。
胭脂生意自然是不能再做了。一枝独秀,再这样下去,她们就算不被抓回东靖,也会在这南昭国里为自己惹来祸事。一连七八天,潋滟和丽云每天都鬼鬼祟祟地跑到街上去打探消息。临倚劝也劝不住。她们总是说忙惯了的人,这样突然闲下来,一点也不习惯。像现在这样在屋子里困兽一样等待结果,是意见无比难熬的事,还不如让她们出去走走,好得到一些消息。
她们这样说,临倚便也不在阻拦,只是嘱咐她们不要太往那些南昭人居住的东城去,只在这各族混杂居住的西城跑跑就算了。这样一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二也是因为在东城那个地方,是很纯粹的南昭人居住的地方,她们渠道那边语言也不通。若是被人骗了,那就麻烦了。
这一日,潋滟和丽云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刚进家门那房东婆婆后脚就跟着她们进了门。这房东是一个孤寡的婆婆,姓玉,临倚三人并不知道是哪个字,所以依照发音猜想汉字应该是这个字。玉婆婆原本一个人拥有这一座小楼,临倚三人来租房子的时候她就将前面的这个带门面的小院落租给了她们。她独自一人住在后面的另一个院子。可是她一个番邦的老婆婆,对临倚这几个从天朝上国而来的女子却相当好奇,临倚一直很提防她,并不怎么跟她说话。
不想她今日却会突然到访。临倚愣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客气地请她坐。那玉婆婆笑眯眯地看看临倚浑圆的肚子,说:“夫人快要生了吧?可是看你的身子,这样瘦,要补补的,否而生产的时候要受苦。”
临倚不动声色让潋滟给玉婆婆上了茶,这玉婆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等着她的下文。果然,见临倚只是含笑坐着,并不说话,玉婆婆已经敏感地察觉她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甚至不喜欢自己的到来。她想了一阵,放下杯子,有些期艾地道:“夫人,我本是一个孤老婆子,原本就是看你们三个都像是良家的女子,所以才放心将屋子租给你们。可是,你们都在干什么?胭脂生意做了这几日就不做了。那生意在我看来也是很好的嘛,时日久了,必定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可是你们突然就不做了,还这样大门紧闭,每天早出晚归的。我……”
听到这里,临倚已经知道了。她苦笑,这外族人就是这样,一切都是直言不讳。自己原本深居简出,甚至连胭脂生意都不做了,目的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可是看看现在这样子,她都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她脸上依旧笑着道:“玉婆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妇人,没有男人在身边依傍,又离家万里来到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事总是要小心些的。前几日,我的侍女在街上听到有人打我们胭脂铺的主意。我思虑再三,才决定停下胭脂铺的生意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我们胭脂铺的生意还算红火,我开门做生意,怎么会不愿意多多赚钱!只是实在是有苦衷啊。”
那玉婆婆听了临倚的解释,脸色才稍微有些好看:“也是,你们这样在这里没有根基的人,身边又连个男人都没有。那些本地人见你们这样的外地人,自然是要欺负的。唉,这年头,女人身边要是没有个男人可怎么活哟。这世上的事,一切都是要靠男人的。我们女人,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谁愿意这样呢。”
临倚听她说话,心里有所动:“婆婆,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好好和你聊过天呢。你的汉语这样好,今日我听你说这话,相比你也是从中原来的吧?”
那玉婆婆微微一笑,道:“可不是,我原本是北潾人。三十多年前在北潾遇到了我男人,他是南昭人,于是我就跟着他到了这里。可是……唉,可是只过了半年,我男人就死了。我也就没有回到北潾,也不愿意再嫁,就守着男人留下的这两间屋子过活。”
临倚心里有些难过,她柔声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那个时候,想必你的父母都还健在,他们怎么样也会护你周全的。”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哥嫂对待从婆家回来的下堂妇,怎么会有好脸色。
那玉婆婆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渐渐落下的彩霞,眼中似有眷恋:“回去?谈何容易。这里离北潾何止千里,我一个人,怎么敢走这一路。更何况,北潾这些年早就在西琪和东靖的打击之下摇摇欲坠了,迟早是要覆灭的。我就算回去了,也是还要再一次背井离乡的,又何必呢。”
临倚想到了那个国家,她觉得无话可说,不管是在东靖还是在西琪她都知道,北潾国主在自己的国家里连大臣都不如,那个只不过四十岁的人,为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国家,他已经是皓首朽颜,仿佛一个垂垂老者。曾经在西琪的国宴上,既言带着临倚在御花园里远远看过他一眼。当日她的感叹如今还在耳边“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重压,才能让时光在他身上凿上如此多的痕迹?”
眼前的玉婆婆还在絮絮说着什么,临倚猛然回神,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走神。她将心智都放在玉婆婆的话上,因着她是中原人,算是他乡遇故知,之前的疏离竟然少了许多。
玉婆婆眼见临倚脸上的疏离似乎少了些,她便又生出了和临倚攀谈的兴致:“夫人,恕我冒昧,敢问你夫君……”
想到驭风皇帝,她心里盈满了酸楚,面上显出了难以抑制的悲戚来,她顿了一阵,才道:“我夫君……死了。”
玉婆婆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呢,你夫君若是还在,断不会让你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大小姐独自带着两个丫头来到这样远的地方,还怀着孩子。”
潋滟看临倚的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有些埋怨那玉婆婆不会察言观色起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玉婆婆,您就别说了,我家姑爷本就是我家小姐心里的伤疤。您在这里说这些话不是让我家小姐伤心嘛。”
玉婆婆有些尴尬,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只想着你是和我一样的命运,怎么就没想到我已经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想了几十年已经想通了。可你还是新丧,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临倚有些凄凉地扯出一个笑,摇摇头道:“婆婆,你说的,是真的吗?”
玉婆婆一愣,不明白临倚说的是什么。
临倚说:“你说时间真的能让我忘记现在这样的痛吗?”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带了些梦幻,带了些惨烈,带了些决绝。
玉婆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她拉过临倚的手说:“当然是真的了。当年我也像你一样难过,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一次,就再也活不过来了。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啊,真的让你恨不得将这个世界都毁了,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痛一遍才甘心。可是三十年了,对我来说,我的人生漫长又短暂。漫长呢,是因为它最终医治好了我心底的伤,短暂呢,是因为我从来不会回头去看过往,所以到现在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般。”
临倚听了玉婆婆的话,低下头来,嘴角现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喃喃道:“能好,原来这个伤口是能好的。”
玉婆婆看了临倚一眼,叹息一声,道:“夫人,一切都要向前看,想开些吧,不为别的,总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这样整天不开心,孩子在肚子里是能够感受到母亲的情绪的,他也过得不开心。他在你肚子里会很辛苦的。”
玉婆婆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临倚的心里忽然想开了,是啊,自己受这些苦是为了什么,一直辛苦地走到现在是为了什么。这个孩子,毕竟还是自己的希望。他经历了这样大的劫难,却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着自己,他这样辛苦地在努力着,难道自己不应该更努力吗。
玉婆婆看她不说话,知道她心里在思考,这样的事,只有自己才能够帮自己。她便不多说,只跟潋滟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通过这番谈话,玉婆婆对临倚的怀疑也打消了,她只是从心底怜惜这个和自己同样命运的女子。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才懂得。
潋滟和丽云都有些埋怨那玉婆婆,自从和她说过话之后,临倚的情绪就一直很不好,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怕她出什么事,她们二人也就不再出去瞎溜达。
可潋滟和丽云不知道,就是她们没有出去这一两天的时间,外面悄然多了许多行踪诡秘的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