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回宫
丽云出去没多久,临倚还躺在床上发呆,门外便有了喧哗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临倚皱皱眉头翻过身朝里闭上眼睛躺着。她不想面对这些人,从心底里不想!
门被“吱呀”地打开了,那些喧哗的声音在瞬间便都隐去,似乎是有一个人制止了。她知道是谁,可是现在她满腔怨气正是因为他而来,她更不想见到他。
果然是熙牧野,他将一干人等都拦在门外等候,只是自己走进了房间。临倚闭着眼睛听着他的脚步声来到床边,接着他的声音响起:“朕听说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大夫说你产后虚弱,又失于调养,所以才会昏迷这么长的时间,本来我已经从宫里调了御医过来,想着就这一两天能到了,没成想你就醒了。”
半晌,临倚才道:“又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现在外面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呢,你也不用急着再抹黑我一笔。”她本来想说出更加激烈的言辞,可是想想却泄气地发现,木已成舟,成王败寇,似乎正是应了当日他在西琪帝宫里说的那句话。现在她是他的阶下囚,她还有事要求他,既然现在他有心想要和她和平相处,又何必置这一时之气。
可想归想,要她对他和颜悦色那也是办不到的。这样的话语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让步。最后那一句话却又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想要讽刺他一下的。
熙牧野并没有生气,依旧温和地说:“你才刚刚醒来,就不要这样置气,对你的身体不好。我宣了大夫来,现在就在门外候着呢,让他们来给你瞧瞧吧。女人产后是最要小心调理的,若是此时大意了,以后便要落下病根的。”
说着他便扬声让候在门外的大夫进门来。临倚不出声反对,他便放下心来,将纱帐放下来,只将临倚的手放在了外面。她这样的千金之躯如何能叫这些乡野村人看了去?他皱着眉头做好这一切,看起来是这样自然,那些满头冷汗的大夫们也不禁在心里微微诧异,东靖国的帝王为一个女子做这些事竟然是这样的自然,也许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吧。他们的新皇也许真的是为了此刻躺在纱帐里的这个女子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兄夺位了。
大夫们轮流给临倚把了脉便到一边去商量病情和药方去了,脸上都是一片凝重。也怪不得他们这样,眼前这为黑金刚一样的皇帝让他们感到了严重的威胁,前几天这个前皇后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的脸色阴沉地比锅底都黑,眼里放出的冷光能将人立刻就冻成冰棍。
熙牧野在旁边坐了一会,便出声问道:“怎么样?你们的结果是什么?”
那些大夫停止了讨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将一个年纪最大,医术最高明的老大夫推出来说话。依据前两天的经验,谁出来说话就会是最倒霉的那个炮灰。现在这样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便也顾不得别人了。
那老大夫站出来,跪下慢吞吞地道:“启禀皇上,根据草民们的诊断,姑娘的身体现在看来是无大碍了,只要能醒来,接下来便都是调养的事了。至于最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草民们现在也不知道,这需要时间。但是姑娘的身体在产后受了凉,她体质本又孱弱,这一次调养便要以驱寒为主。“
熙牧野听了这些不好也不坏的消息,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沉吟半晌,道:“照你这样说,她现在醒了过来就是没有大碍了,接下来的就只是调养了?”
那大夫点头,熙牧野便又说:“那你说她的身子现在适合长途跋涉吗?”
那大夫犹豫了一下,道:“姑娘的身体还很虚弱,如果要上路,必得好好休息,不能劳累,不能受寒。”
熙牧野点点头道:“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又对站在他身后的人吩咐道:“带他们出去吧,赏!”他只需要一个字便有人来为他料理好所有的事。
人们又走马灯一样出去了,只剩下熙牧野一人坐在原地。之前为了诊病而放下的帘子没有拉起来,临倚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她依旧在床上躺着,睡了两天了,她粒米未进却不感到饿,只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挪不动自己的胳膊腿,仿佛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飘散,现在剩下来的只是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她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睡久了总是不舒服。
坐在外面床边凳子上的熙牧野听到了纱帐里的悉索声,起身将纱帐挂起来,临倚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事让我的婢女来做就好了。”
她不想跟他两个人同处一室,他知道。他也知道她误会了,便有些冷地道:“那个丫头现在不知道去哪里放风了。她不眠不休守了你两天没有踏出过这扇门,现在你醒来了,总是要让她休息一下的。”
临倚闭上了嘴不说话,熙牧野忽然有些怒气。自从当上了皇帝,他的怒气是越来越不能压抑,在什么场合都能爆出来。他咬着牙道:“到现在,我做的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临倚,当日我说过,你除了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我今天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你也该还记得当日你说过什么,成王败寇。今日你输了,就要愿赌服输。我知道你想要我怎么做,我也做了,我没有派人出海去追。你永远不会明白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放任那个孩子离去对我来说威胁是多么大,可是我知道这是你和我交换的条件。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临倚躺在床上,将头转到一边,她不愿意跟他说话。到这个时候,在他亲手让她经历了生离死别这样的人间巨痛之后,却又来跟她说让她愿赌服输!临倚自问自己还没能做到这样超脱。她面对熙牧野的时候,面对着这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恶意地将她拉入到这场纷争里来的人,她永远做不到冷静。
熙牧野握紧了拳头,看到临倚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的时候,他的怒气终于完全被点燃了。在临倚面前,他从来都不想掩饰自己的怒火。他猛然走上前两步,抓住临倚的头,强迫她看着他,沉着声音道:“看着我。你不愿意看我,可是你以后的人生就掌握在我手里了。你以后的一辈子都要面对着我了。难过吗?哈哈,你就慢慢自己难过去吧。咱们之间这不算完,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等着你。你好好享受吧。”说完,他猛地放开临倚的头,转身大步往外走。
刚刚进门的丽云如遭雷劈一般愣在门口,熙牧野气冲冲从她旁边走过,却不曾停留。临倚躺在床上淡漠地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
丽云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胆战心惊地道:“公主,皇上……他怎么了?你怎么惹他了,让他这样生气,还说出这些话来!”
临倚忽然觉得很累,她疲累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缓缓地摇头道:“没事。”
熙牧野出去了没多久,就有他身边的近侍过来传话,说让丽云和临倚准备,皇帝刚刚下令起驾回宫。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临倚躺在床上发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她的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七个月前她处心积虑逃出那个皇宫。到现在她都很清楚地记得当日出逃的时候那样紧张的心情,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当日的种种如今还历历在目,可是她绕了一个圈,经历了这样多的事,终究还是要回去。可是回去了呢?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心甘情愿在那个深似海的高墙之中度过自己的余生。当日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可是如今,她的心早已经不在那里。这个天下人最羡慕的地方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另一座牢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里面生存下去。
可是不管她怎么不想回去,可她必须要为了自己已经在海上飘荡的孩子着想。离开,是为了他,现在回来,也是为了他。她知道,自己此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为自己而活一次的余地。
她很清楚现在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弱点。她只能说熙牧野太了解她了,知道那个孩子对于她来说,远不仅仅只是自己的血脉在这个世界上的延续。所以他也很清楚应该如何运用他来威胁自己。她也很清楚,只要自己在一天,那个孩子就会好好活着一天。
她躺在床上发了半晌呆,幽幽对丽云说了一句:“准备吧……”
等临倚裹着最上等的白狐衾踏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熙牧野这一次本是在宫廷里接到了自己的暗卫传回的报告说是在潍城找到她了。他当日便放下了一切事物赶往潍城。所以没有经过任何的准备便出来了,弄得沿途的州县很狼狈。皇帝出行一般都是要提前半年便开始准备,就算是安全问题也是需要很长时间准备才可以的。可是熙牧野却不管不顾当日就出了皇宫,仓促之间他带的人不如巡察的时候多,可是红顶军、近侍、宫女,拉拉杂杂一大堆也有了相当的规模,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排出了很远。
临倚在丽云的搀扶之下走出了那个她三天以来没有踏出一步的房间。她的衣服早已经不在,身上的那件带血的中衣在回来的那一天熙牧野已经让丽云给她换了。决定要走的时候他又让近侍给她送去了全新的衣服,一身耦合色的绸缎夹衫,衬得她的身姿亭亭玉立。过了没多久,他记着那大夫的话又派人送来了此刻她身上系着的这翎白狐衾。
临倚没说什么,全都按照他的要求穿戴好了。头发只是随意地挽了一个东靖民间妇人常挽的髻。熙牧野看到她这样子不免又是一阵生气。可是他到底还是为她找到了理由:她现在正生着病,如何还能盛装打扮。
他的脸色虽然并不是太好看,只是远远地在自己的车驾之前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马车旁边,却还是派了自己身边的近侍来伺候她上车,生怕别人粗心不留神摔着她。
走出了郡守府,临倚目不斜视地往那驾装点华丽的马车走去。踏上上马凳的时候,却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公主小心!”
她顿下了脚步,抬头看那个人,随即淡淡地道:“英常侍,原来你跟了熙牧野。”
那英常侍原本是熙驭风的常侍,如今,树倒猢狲散,他竟然变成了熙牧野的常侍。
临倚说那句话完全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感叹世事无常。那英常侍却变了脸色,道:“奴才……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是啊,谁不是想要活下去呢。临倚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她不再说什么,登上了马车。
等一切都停顿之后,马车便缓缓启程了。
临倚透过纱窗,望着外面模糊的一切一点点往后退去,这七个月所经历的一切又一点一点地从她的眼前闪现过,如同画卷一般,一个一个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