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回转身,一个少年站在她身后的沙滩上。他上身一件深青色的短衣,下面一条深色粗布裤子,裤脚用布绳扎了起来,干净利落,却不是任何一种宫里的制服。临倚有一丝愕然,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是陈天宝的儿子。不是宫里的人,却跟着船队的,只有陈天宝父子。不知道她的身份,而这样跟她说话的人,整个船上,也只有陈天宝的儿子了。
陈睿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他远远看到一个女孩子单薄的背影,穿着繁复的宫装,先是坐在那里逗弄一只小小的海蟹。他看到她的侧脸,白皙的脸上带着少女的灵动与跳脱,偶尔的一个眼神却是让人心惊的。当对小海蟹失去了兴趣的时候,她站起来,走进了海里。他有一丝慌乱,忽然觉得她就要被大海带走。毫不犹豫,他开口阻住了她的脚步。
仿佛是被他的声音惊扰,女子突然转身,那样清澈专注的目光落在身上。她站在暮春早晨的海里,身上披着淡金色的朝霞,映衬着红色的宫装,宛若仙子一般,眉目如画。
她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带着一丝惊讶,一丝被惊扰后的迷茫,她歪头时的可爱,她恍然大悟的表情,都让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比那画都要美上几分。
临倚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她世界的少年,看着他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红的脸,原本的淡定也在她的注视之下变成了手足无措。她在心里偷偷笑着,可是依旧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坏心的想要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离开了宫廷,似乎自己更爱逗人了呢。
他终于在她的视线里败下阵来,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转身就走。临倚慌忙开口喊他:“喂!你怎么就要走?”
他转过身,讷讷地道:“我……我……”
临倚笑道:“你……你什么?别走啊,陪我玩一会。”
陈睿脸色古怪,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辅仁城里那些穿着锦衣华服,身后跟着豪奴的富家贵公子调戏良家少女时的说辞。临倚可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只是提着裙子走在海滩上的浅水里,不时踢出个浪花。偶尔打来的一个浪花,只是轻柔地打在她的腿上,溅起一朵白色的浪花。陈睿只好紧紧跟在她身边。
暮冬的海水冰冷刺骨,临倚的脚渐渐麻木。她停下来,看着平静的大海,道:“你看到了吗?此刻的它是多么温柔!谁能想到之前它是多么狂暴阴郁?让人胆寒。”
陈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出声就跟这大海亲近,陈睿最清楚这大海的秉性。她这样瘦小的身子在这大海边是极其容易遇到危险的。若一个大的海浪打过来,她站立不稳,就有可能摔倒,他随时准备出现意外的时候好救下她。
听到了她的话,他沉默一阵,淡淡地道:“这个世界上,最多情的,是大海,因为它养活了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渔民,保证我们有吃有穿。最无情的,也是大海,因为,它可以瞬间就夺去所有人的性命,不管你是谁。”
临倚歪着头看着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她的身后,是朝霞映衬下金光万丈的大海。这海的光映照着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除了这个美丽的,若有所思的少女。他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
临倚回神的时候,就发现眼前的男孩子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她忍不住莞尔。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一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临倚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沉默地看着他。
接触到临倚公主扫过来的视线,郭顺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但是,已经来到这里了,难道还能在临倚公主的视线里转身离去?他硬着头皮走向临倚,躬身小心地道:“公主,我们因为遇上风暴,已经耽搁了很多时间了,现在应该出海赶路了。”
临倚默默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在越来越强的阳光下泛出白光的大海。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陈睿,当他知道了她是公主的时候,一抹愕然闪过他年轻幼稚的脸庞。临倚知道,自此以后,她和他不会有像刚才一样轻松的对话,轻松的气氛。因为他们谁都不能够抛开她是公主的事实,也谁都不不能抛开她即将要去和亲的事实。因为,她的牺牲,都是为了陈睿这样的千万西琪百姓。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这片原本无人的海滩,自始至终没看陈睿一眼。
陈睿沉默站在原地看着临倚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人群,走向那条华丽的大船。他忽然就有种感觉,对于临倚来说,自己代表的是自由,是一种能让她心动的力量,而那些俯首帖耳的奴才,代表的是一个牢笼,一个禁锢临倚所有自由,所有希望的牢笼。
临倚回到船队驻扎的地方。郭顺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那些在风暴中受损的船只和货物,都已经整理好。刚下船时的忙乱已经不复存在,这些,都是西琪帝宫中训练有素的人。
“公主,请问我们要在这里吃早饭还是上路再吃?”郭顺小心翼翼问道。在宫中当差多年,察言观色是他学会的最好的本事。他知道临倚公主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但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惹得临倚公主不高兴了。这个少女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透啊!
临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是生气陈睿知道自己是公主的时候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愕然?还是生气自己无法摆脱这身为公主,身为临倚公主永远无法摆脱的束缚?
她冷冷地说:“随便!”便不再说话,只身走向大船。郭顺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心里暗暗叫苦:看临倚这架势,现在这早饭是吃不成的了,又要将饭菜,锅碗都搬到船上去。这公主不高兴,还有谁有胆子吃饭。
临倚不管郭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闷头走自己的路,不经意抬头瞥见了另一艘大船:礼部侍郎的船。她眯起了眼睛,停下来问道:“礼部侍郎在哪里?为什么一个早晨我没有见到他?”郭顺听到她这么一问,心知礼部侍郎要遭殃,赶紧道:“秦大人身体不舒服,今天一直在船上休息,因此没有下来。”
临倚冷笑:不舒服?是啊,打赌输给了一个渔夫,面子丢尽,还要愿赌服输,他当然不舒服。
心里有了主意,临倚不急着回到船上去。她转身走回海滩上,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郭顺道:“去,传礼部侍郎到这里来见我,本宫有话要说。”
郭顺心中一惊,临倚眼中透出的凌厉的光芒让他知道,这一次,礼部侍郎逃不过了。他恭敬地一鞠,回道:“是!”没有一丝耽搁,走向了礼部侍郎的船。
临倚阴沉着脸站在海滩上,早有乖觉的宫人从船上搬来椅子,让临倚安坐。临倚迎着阳光,稳稳坐在海滩上,眯着眼睛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刺眼而让她眯起了眼睛,还是因为心中的怒火。
她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刺眼光芒的大海。陈睿站在人群里看着她。他强烈的存在感让临倚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也让她整个人越来越烦躁。
礼部侍郎跟随郭顺来到临倚面前,恭敬地行下礼去。
临倚静静看着他行完礼,才说:“秦大人,难得看到你对本宫行如此大礼呀。”
礼部侍郎心里一惊,临倚张口他就知道了,她不打算放过他,新账老账今天恐怕要一起算清楚了。他忽然有意思后悔起来,倚老卖老,瞒报军情,这虽然不是什么两军交战的重大情报,却也让整个船队差点命丧大海。
欺凌幼主,临倚公主不愿意放过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为今之计,不如先认错,也许临倚公主的怒火还不至于那么大。
礼部侍郎再次磕下头去:“之前对公主无状,请公主恕罪。老臣重任在身,还请公主谅解,完成任务,老臣自会回京想皇上请罪。”
临倚猜到他有此一招,轻轻一笑,不紧不慢说道:“这是自然,你是父皇的肱骨重臣。临倚年纪轻轻,怎能不顾轻重罚你呢。”听到临倚的话,礼部侍郎当场就流下了汗水。临倚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冷笑一声道:“只是,那天你与陈天宝打赌的时候,可有不少人在场。如今,他又是有功之人。本宫怎好失信于人?所以,今天就要委屈你了,秦大人。”
她我饿啊软的声音落在礼部侍郎的耳朵里,不亚于重雷击顶。他越听心越凉,临倚公主今天出不了气,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了。他心一横,挺直了脊梁跪在地上,道:“老臣知错,愿赌服输!”
临倚微笑:“很好。来人,宫杖伺候。”吩咐得干脆利落。
礼部侍郎便被临倚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架住,按倒在一边早已经准备好的行刑凳上。
还不等礼部侍郎开口说话,临倚便说:“打!”
沉重的宫杖落到身上,闷生生地痛,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礼部侍郎在西琪为官二十载,还从没被杖邢过,先打的几板子还咬牙忍住。随后却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惨叫起来。到了最后几板,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脸色惨白地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