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反目(一)
丽姝看着她,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似乎想不到临倚会赶她走:“你,竟然赶我走?!”
临倚不说话,她的脸色渐渐灰败,慢慢站起来,转身的一刹那,潋滟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眷恋。
她一步一步走出屋子,到门边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下面的话,她无法说出来。
临倚慢慢坐回椅子里,才缓慢地开口:“从看到丽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忽然提议去你家,为的是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饰居”,那里也是你带我去的。恐怕你早就知道那里了吧?你也很清楚“饰居”老板是谁。所以你利用了他,也利用了我喜欢书法。
然后就是到你家。你一直都是进退有度的人,不会不知道本朝的规矩,可是你还是提议到你家。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只以为你是想家了。然后接下来就是刺杀,当我拒绝去你家的时候。那些蒙面人的目标本来是我们,按照常理说,在京城犯案,他们所要的是速战速决。否则,等到京兆尹带人赶来,恐怕他们就插翅难飞。要带走我们,就必须先解决肖雷。最好的方法是杀了他,就算杀不了他,也要重创他,让他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继续在拖延时间。
可是呢,我不会武功,可是依旧能看出那三个人却招招留情。这样的缠斗,对他们是最不利的,我想他们不会不知道。还有,就是他们在即将得手的时候,可以一举杀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忽然就撤退了!结果却只是伤了我和肖雷,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要逼我去你家吧。而且,我知道他们三人的刀剑始终小心地绕开我。那一刀,是意外吧!
说起来,我要谢谢你,这恐怕是你事先和他们交代过的吧。那个时候,我想不明白。可是到了你家,一切就都明了了。”
丽姝恍然大悟,只是凄凉的一笑:“想不到,我精心策划了一个月的事,你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就知道了一切。你,真可怕!”丽姝的身体在夜晚的凉风里微微发抖,她并非恐惧,而是妒忌。她妒忌临倚有如此好的洞察力,她妒忌临倚在那样危险地场合,却还能镇定地观察清楚形势,她妒忌临倚所拥有的一切。
丽姝扶住门,颤声道:“既然你已经明白,为什么还要帮我在太子殿下面前掩饰?为什么还要让丽云进宫?”
临倚走到窗前,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淡淡地说:“我不想辜负你的苦心孤诣。也不想辜负你的勇气。”
丽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转过身,跨过了门槛,然后又站住,道:“谢谢你帮我!”然后又说:“我,还能再回来吗?”
身后是一片沉默,丽姝的泪掉得更凶了。临倚的沉默,她知道了答案,尽管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是当刺客出现的时候,她心中的痛,是没有人能体会的。
抬起头,她毅然骄傲地走出了静草堂的大门。她知道临倚会帮她照顾好丽云,她不需要担心。而这,凭的,还是她们八年的感情。
临倚站在窗前,看着黑夜里丽姝模糊的身影缓慢地走出了静草堂,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丽姝最后的那一个“谢谢”,临倚知道她说的不是她帮她把丽云带进宫的事,而是在太子面前,帮她隐瞒住了实情。她叹了口气,对潋滟说道:“你还是去把她叫回来吧。只是,不要说是我。”
潋滟和丽云都跑出去追丽姝,房里只剩下临倚一人。她站在窗前,负着手,半晌,才幽幽地一叹:“回得去吗?真相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伤人。那么真心呢?人就是这样,别人对你多少好,也许都记不住。但是别人只一次对你不好,便记一辈子。那根刺,扎在肉中,永远也没有办法拔掉。我所在意的,不是背叛,不是欺骗,也不是刺杀。而是你的真心话。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这样一个哗众取宠的人。”
“呵!”她轻笑:“也许是吧,对我来说,没有期待的人,他们伤害我千百次,都无所谓,都打不倒我,因为我不爱他们。可是,我有期待的人,我将真心交付了的人,却一次都不行。所以,丽姝,对不起!”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临倚站在漆黑的屋子里,看着同样漆黑的外面,心中也是漆黑一片。
潋滟追出了静草堂,终于追上了丽姝,她们都掉了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如今,因为执念,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友谊,如今,分崩离析。她们的悲伤都无法割舍。
丽姝也是高傲倔强的人,她执意不回静草堂,潋滟将她连拖带拽拉了回来。将丽云安顿好之后,潋滟就和丽姝一起并排坐在她的床上,她们都抱着膝盖长久地沉默。
潋滟回头看了看丽姝,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一颗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视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沉默了好久,就在潋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幽幽的声音在黑夜里飘渺而空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潋滟没有说话,丽姝已经自顾地说下去:“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还不足十岁,却已经在这个皇宫里当了五年的的宫女。论资历,她已经是老宫女了。可是,她没有一个得宠的主子,所以,她一直很受其他奴才的欺负。后来,她知道了,别人欺负她,她就不和她们玩,就躲着走。她只和自己的主子,那个和自己一样被欺负,可是却比自己更小更寂寞的小女孩一起玩。她以为她们是朋友。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和自己的主子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却依然是奴才。
有一天,她和老嬷嬷一起去给自己的主子领当季的新衣裳。可是,就在内务府的大堂上,那个叫杨仕的总管太监却克扣了她主子的新衣裳。并且态度傲慢地说没有她主子的新衣服。”
说到这,丽姝一笑:“这个小女孩比她的主子大了三岁,可是,却没有她的主子通透世理。她的主子对什么都不计较,从来都是别人给什么,就要什么。没有,也不吵不闹。因为她知道,吵闹,是没有用的,不过是让别人多了侮辱你的机会而已。可是小女孩和她不一样啊,受了那么多的奚落和苦楚之后,却依然还有一颗争强好胜之心,眼里容不下沙子,凡事总是要争一争。
那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公主总是对她说,太计较反而心里不会平静,反而会难过。可是她就是要争,就算难过,还是要争。因为不争,她会更难过。
她趁嬷嬷不注意,就冲了出去,抢了总管太监面前的布料就走。嘴里还嚷着自己是公主的侍女。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没有人可以欺负公主,那么也就没有人可以欺负她。但是,她错了,她被总管太监抓住,痛打了一顿,还连累了同去的嬷嬷。总管太监对她说,公主?什么公主,连我们这些奴才都不如的公主。你是她的侍女又怎么了,不过是连狗都不如的奴才罢了。
后来,是太子救了她。他到内务府去找新鲜玩意,却正好救了她。他用那样波澜不惊的眼神看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她,仿佛她被打死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她是人,她有自尊的,她的心还是被总管太监的话,还有太子殿下那波澜不惊的眼神刺伤了。
这以后的许多年,她都记着那个太监当时的话,他说,她贱命一条,他说,她是连狗都不如的奴才。她记住了当时太子救她时的那一个眼神,在她受伤的心上再撒上一把盐的眼神。从此,她发誓,她不求人,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求人。尤其是这皇宫里的人,她被他们看成是奴才,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狗一样的奴才。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尊严的人,所以她仇视他们,她要和他们对立,让他们看着她,不依仗谁,不求谁,她也能活下去。”
当她说完这些的时候,房间里是长久地沉默。兔死狐悲,潋滟是和丽姝一样的人。她知道丽姝说的是她自己,她何尝又不知道丽姝所受的委屈。静草堂的人,是这个皇宫里除了冷宫以外,最没有地位的人。
西琪帝宫每一个季度发放一次用度,而静草堂,从来所有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即使这样,她或者丽姝去领取这些别人挑剩下的东西的时候,都还要陪着小心,总管太监一个不高兴,也许她们就什么也不能为临倚带回来了。所以潋滟能够深刻的体会到丽姝的愤怒和心伤。
但是,就算是临倚,她也没有办法。所以,她学会了照顾自己,学会了不去计较,这何尝不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只是和丽姝不同的是,潋滟在受多了白眼和冷嘲热讽之后,也渐渐地看开了,她在向临倚学习,学习不去计较,学习不去在意。那样,是她们在无法改变现实的情况下,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办法。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丽姝,她没有办法去说是自己的不在意对,还是丽姝的不放弃抗争是对的。她只能在这样漆黑的夜晚,抱着这个倔强骄傲的女子,默默掉下泪来。
这一夜,静草堂沉浸在安静的黑暗之中,昏黄温暖的灯光始终没有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