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云政宫室皇帝和朝臣早朝议事的地方。此刻,天还未亮,不到早朝的时间,整个殿堂空荡荡地。大片大片厚重的帷幕垂下来,有些鬼影憧憧。正南皇帝沉默地坐在御殿顶端。他穿着朝服,明黄的颜色,华贵的丝绸在殿外将明未明的光线反射下透出微微的光。他笃定地坐在那里,四平八稳,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任何力量都不能移动他分毫。
临倚站在大殿门口。她望着黑漆漆的大殿,并没有跨进去,只沉默地和大殿顶端的御座上的那个人遥遥相望。十几年来,她想过无数次和正南皇帝,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的情景。后来,那仇恨淡了,便也不再去想,她只当这一辈子再没有这样的一刻。可是,就在她彻底放下这样的痴想的时候,这时刻却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她的面前。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跨进了这一道门槛之后可以和他说什么。
这一刻,凄凉席卷了她,这个人被称为她的父亲,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机会站在他的对面,让他能够这样看着她。
她曾经无时无刻不梦想此刻的到来,能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之间,只剩下冰冷的仇恨。他无情的决定,彻底将他们之间剩下的最后一点温情击碎。
半晌,她先开口:“什么时候,我们有这样看过对方吗?父皇!”声音里似惆怅,似讥讽。
半晌,那一端传过他的声音:“没有!”她并不指望他会回答,可是没想到他却回答了。一时间,她的心中多了一份哀婉的怅惘。
“是啊,没有,我像杂草一样在这里生存。你从没有给过我一丁点的注视,如今,却要我用性命去为你换回几年的安定?”
大殿那头一阵沉默,然后传出了他的声音:“五年。给我五年的时间,我一定带你离开,活着带你离开那里。”他的声音带着踌躇满志的坚定,还带着一丝临倚想不明白的复杂。
临倚一愣,他的话似乎不是对她说的。至此,他依然对她没有半点疼惜,哪怕是假装的不舍。她气极而笑:“五年?身在那样虎狼环伺的地方,我有没有五年可以等?你告诉我,我有没有五年可以等?”停顿了一下,她再度开口:“正南皇帝,我想知道,你的心,到底冷到什么程度。”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大殿中的气氛一直压抑而凝重,他沉默良久,再度开口:“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因为,我也想知道,我的心到底冷到什么程度。我能回答你的,只是作为一个站在权利巅峰的人,想要驾驭被你踩在脚底的臣民,那些多余的温情,是不可以有的,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就要认命!”
临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女儿?我是你的女儿吗?怎么十几年来我不曾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呢?还是……”说道这里,她停了下来,仿佛很认真的,看了一眼正南皇帝才继续说道:“是不是你不记得有过我母亲这个人,所以也顺带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了呢?哦,我还忘记了一点,她就是死在你手上的呢。怎么?是因为她对你不忠,所以你杀了她?”她的语调越来越温柔,而眼中的仇恨,被他彻底点燃。
他放在金扶手上的手指突然握紧,手背上的青筋突起。临倚得意地笑了,她知道自己踩住了他的痛处。现在的他很痛,很愤怒。临倚残忍地想,让你更痛才好呢。
“你不需要如此煞费苦心激怒我,临倚!”他眼中的眸光变了又变,再开口时已经找不到一丝的涟漪:“五年,只要你给我五年,我一定让你毫发无伤地回来。君无戏言!”
临倚笑了:“可是我不要,正南皇帝,你听着,我的母亲,死后你也要惩罚她,让她不得安宁。你欠她的,不是一句‘对不起’。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后悔对她所作的一切,对我所作的一切。”临倚公主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恨,她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微红。
看着临倚公主因仇恨而发亮的眼睛,正南皇帝想起了十五年前,她拿着匕首,这样倔强地看着他,他将匕首送进她的身体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看着远方,眼中有温暖的眷恋。但是她始终不肯看他,她眼中的眷恋始终不是为他而绽放。她到死都不肯看他一眼,是他,正南皇帝心中最深切的痛。
“怎么不说话?是你害怕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无所不能的正南皇帝会在乎你所说的吗?有多少人在诅咒我,有多少人希望我死?你不是第一个,临倚,同样,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袖,在他的身上,再找不到一丝情绪的波澜。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沉的寒气,挟裹而来,几乎冻住了临倚身体里殷虹的血。
临倚冷冷一笑:“好吧,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对方的下场吧。正南皇帝,我母亲最大的悲剧就是相信你,束手待毙。可是我不会。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正南皇帝靠在御座上,听到临倚的话,一挑眉:“条件?”
临倚笑:“你不会认为,你送我上死路,我这是要来感谢你皇恩浩荡吧。”
“说说看,我倒是想听听你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正南皇帝斜靠在御座上,右手撑着下巴,专注地凝视着临倚,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临倚也不再废话,说得言简意赅:“我要的,有三样。第一,西琪大公主的封号。第二,东靖皇后的位置。第三,一千万两白银。这些银子,我不要记录在任何官凭之上,也就是说,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有这一千万两银子。”
听完她的话,正南皇帝深深凝视着她。若说之前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那幼稚可笑的心愿之外,现在的她让他颇感意外,他没有想到她反击的竟然如此之快,干净利落。他直起身子,停顿了一会,冷冷地说道:“你想清楚了,如果是东靖皇后,你离你自己平凡生活的心愿就更远了。”
他的话比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剑还要快,撕开了临倚心中最深重的伤痕。良久,她似才缓过气来一般,冷笑道:“你知道?原来你知道我也是有心愿的。我以为,我这样蝼蚁一般的生命是从来都没有入过你的眼睛,高高在上的正南皇帝!还是,现在西琪也终于有需要用到我的一天了?”
正南皇帝沉默了一会:“临倚,我从前似乎看错了你。我一直以为,我所有的子女,竟辉是最像我的。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其实最像我的,是你!”
“笑话!我是你的女儿吗?我是吗?”临倚斜睨着正南皇帝。
似乎被她的态度所激怒,正南皇帝放在御座的金扶手上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临倚看到了,她只是在嘴角边扯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沉默下来。她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正南皇帝毕竟是帝王,他可不在乎临倚是不是要到东靖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