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松林寺和其他的寺庙一样的格局,并无什么特色。前面的是“大雄宝殿”,“藏经阁”这样代表着寺庙的经典建筑,后院的西院是僧舍,东院是给前来上香的香客所准备的客房。
说是后院,其实是一排简陋的房舍以及官府划拨给松林寺的大片山林。东靖皇帝生性纯良,善佛,因而寺庙在东靖屡见不鲜,僧侣们的待遇也很好。官府礼遇有加,并且地产丰富。松林寺便是由于寺庙后面一片壮观的松树林而得名。据说当年的住持看了后山的松林,便说这是佛祖给的启示,这个地方应该叫松林寺,这名字便这样沿袭下来。
此时正值午后,僧侣们都在前殿招呼进香的客人,后院便没什么人。只临倚自己一个人闲庭信步一般漫无目的四处乱逛。
正午的阳光炙人,临倚走了一会,便觉得身上出了汗,她走到一棵大松树下休息。大松树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树干需两人合围,茂盛的树冠在地上投下了三丈见方的树影。树下落满了厚厚的松针,刚好让临倚当作坐垫来坐。
她刚坐下,仰着头看天上的太阳,一晃眼便发现眼前站了一个人。临倚微微一笑,站起来道:“大师好修为!”
慈眉善目的住持,清远法师便笑呵呵看着临倚:“阿弥陀佛!顾念何以有此一问?”
临倚笑道:“修佛之人,身心清净,飘飘然若仙,能将自己融入到这大千世界中去。大师能这样出现在临倚身边而不被临倚发现,若非这样的修为,难以做到。因此临倚说大师好修为!”
清远大师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倒像是在说施主自己。似乎施主也正努力融入到这大千世界中去。”
临倚笑着摇摇头,清远大师突然道:“施主觉得这棵树如何?”
临倚一愣,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这棵树?临倚不明白大师所指?”
清远大师微微一笑,道:“这棵树屹立于此已经有一百个年头了。这一百年来,这里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你难以置信。曾经和它一起沐浴在这阳光之下的所有东西,人,房子,草木都一一被卷入了时光的洪流,只有它,虽然满身伤痕,却依旧屹立在这里,成为这一切的见证。施主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临倚一愣,她抬头看着茂盛的树冠,喃喃道:“我不知道,大师,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幸免于这一百多年来的天灾人祸。”
清远大师脸上神情不变,只是说道:“因为它懂得退让。懂得如何淡化发生在自己周围和自己身上的一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一句话在临倚的心中一闪而过,她眼睛一亮,瞬间回复。她若有所思看看清远大师,又看看那棵百年老树,自言自语般重复他的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清远大师满意地看着临倚,道:“施主心中必有所想,是什么?可否告知老衲?”
临倚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师,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她忽然有些伤悲,在清远大师这样一个佛法高强,洞悉一切的慈祥智者面前,临倚瞬间就找到了释放自己内心的通道。她委屈地看着清远大师,一滴泪水顽固地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肯落下,喉咙发紧,一声呜咽徘徊在那里。
清远大师的眼神忽而变得慈悲,仿佛能包容这世间一切的悲伤,他看着临倚道:“当年五祖弘忍传位。其门下首座神秀作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后院的烧火和尚慧能听到了这首偈,也作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于是,五祖便将衣钵传于慧能。”
临倚迷惑地看着清远大师:“我还是不明白。”
清远大师道:“你不明白什么?”
临倚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故事。我也不明白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清远大师叹了口道:“施主,你的防心太重,你太多疑,将自己的心看得太紧。记住这两首偈吧,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一定会明白的。阿弥陀佛!老衲使命已完,施主自便。“说完,他转身便走了。
临倚有些惊慌:“大师,大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别生我的气!”
清远大师回头道:“最后这一句才是施主想要说的,可是你却依然要加上前面两句。施主,不是你不明白,只是你不愿意面对,也不想让别人面对。谨记老衲今日之言,施主保重,阿弥陀佛。”说完,他转过身飞快地走了,消失在临倚面前。
临倚追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被他看穿了内心,临倚觉得孤独,异常地孤独。她走到那棵大树下,坐在柔软的松针上抱紧自己的双腿,低头无声地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被几万只小蚂蚁在噬咬。她放开双手活动一下腿,可是却顿住了。
云海鹰站在远处的阳光下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再穿黑色,一身藏青的袍子,让他整个人失去了那种阴郁冷厉的模样,反而带着一丝儒雅飘逸的气息。临倚一时愣在那里:“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知道了清芸和小毛头的下落之后就让人跟她联系上,今天这一出戏他一路配合,在集市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小毛头和清芸带走。临倚以为他刺客已经带着他们出城了。可是他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她从没想到会这样快再和他见面。临倚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他看见,皱起眉头走到他身边:“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沉默一阵,道:“我……想看看你。”声音里是一片平静,临倚忽然有些不习惯,曾经在海鹰岛上,他们两个不是针锋相对,便是带着面具在说话,从来没有这样平静地面对面过。
临倚气道:“我有什么好看的,摆脱了我这个噩梦,你还不偷笑,跑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熙牧野已经在全城搜捕你们了。你那时不走,便错过了最佳的机会。现在他将整个城围得铁桶似的,你怎么出去?”
临倚连珠炮似的说,到最后越说越气,也越说越急。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半晌,才说:“你放心。”
临倚忽然一愣,半晌回过味来才惊觉不对,她粗声恶气地说:“放心什么?我最放心了,你死了最好。”
云海鹰英俊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临倚沉默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尽管她气球上天不要来。她转身对着云海鹰道:“你觉得可能吗?若是可以,我就不会离开海鹰岛。你留下来,等的不就是我跟你说这句吗。”
云海鹰脸上的微笑不变,只是眼中的温暖悄悄流失,道:“是,我想要的,就是这一句话。我自己都不信我说的话,可是,不说出来,我永远都会心存幻想。说了,不过是想让自己断了这个念头罢了。”
临倚无语,她不知道自己和云海鹰之间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她的脑子一片乱麻,今天让她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见她不说话,云海鹰笑道:“你选择了这条路,我无话可说,只是请你也不要干涉我选择的路。”
临倚若有所觉,道:“你想干什么?”
云海鹰笑道:“我要走了。你记住,我的温柔,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不然……我会很孤独的。”
临倚怒了,她一字一顿地问:“你要干什么?
云海鹰却不回答她,只是抬头看了看天道:“时辰不早了,他们还在等着我。我该走了。”说完这一句,他脸上的表情也全部流失,只剩下刀削一般的冷硬。
临倚心烦意乱,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你不要犯傻。”
他安抚一般喃喃道:“我不会的,不会的。”说完,拂开临倚的手,转身走了。
临倚半个时辰内看了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