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宫斗(十六)
经过这件事之后,临倚整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劲来。丽云和弱柳直接面对了那一场惨烈的战争,但是她们谁都没有跟临倚说过结果。因为她们心里很清楚,临倚既然提前走了,那么她就不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她一直在逃避这样的结果。
这件事对临倚来说,虽然是有惊无险,但是却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她时常在看书或者是做其他的什么事的时候,会偶尔走神。走神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天在落梅殿上鲜活的春杏。这样一个女子的生命在这个后宫里就如同草芥一样不值钱,也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有的时候临倚会在想,自己和春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们一样在这里生不由己,一样是朝不保夕。一想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不知道能走多远,她心里就生出了一种很低沉的情绪。
张幼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时常会来到落梅殿坐坐。临倚总是懒得和她说话。但是她似乎对临倚这样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时常来。终于在一次忍无可忍的时候,临倚看着她冷冷地道:“你可以不必再来这里。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对春杏或者我感到愧疚也好,是为了想熙牧野表现你的贤良淑德也好。总之我这落梅殿不欢迎你的到来。”
而张幼蓝在听完她这一番话之后,脸色也冷硬下来。她咬咬牙,道:“临倚公主,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今天,你身上的傲气不减反增?难道是因为你在这个后宫中的地位没有得到确认,所以你那卑微的自尊心作祟,使得你这样敏感?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浑身是刺?我知道你在怪我,对春杏的死你在怪我。但是这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她既然选择了走上这条道路,就要接受一切可以预见的结局。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当日的情形你已经看见了,我还能做什么?临倚,你不要太幼稚了!”
临倚脸色一沉,道:“我幼稚?是,无论我怎么学习,始终做不到像你们一样,因为我始终还没有将我最后的人性泯灭在这个后宫。这就是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这也就是我始终不属于这里的原因。张幼蓝,我们不是一路的人,所以以后,你也不必在这里装出一副和我是同道中人的模样,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很幼稚的话,那你就好好觉得吧。”
张幼蓝也火了,她怒视着临倚,却只说出一个字来:“你……”
临倚冷冷地看着她,张幼蓝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和临倚说什么。在她心里,临倚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因为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她爱临倚,但也因为她现在失去的一切,她也恨临倚。稳住自己的情绪,张幼蓝不再跟临倚说什么,她冷冷地道:“好,既然这是你所想,那我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直到你当上皇后的那一天为止。”
而这一日,熙牧野就在临倚沉浸在自己悲伤情绪中的时候来到了落梅殿。熙牧野到落梅殿已经形成了一个规矩,跟在他身后的英常侍不会还在宫门外就喊“皇上驾到!”往往是他走进了落梅殿,然后被宫女们发现,才会在落梅殿引起一阵小小的恐慌。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丽云和弱柳她们已经习惯了,熙牧野再来也不会再感到大惊小怪。
他走进门来,却只见到临倚靠在屋子里靠窗放置着的一个贵妃躺椅上,她身上盖着丽云为她准备的锦被,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脸色却是苍白的。熙牧野吃了一惊,上次因为魇咒之事见过她之后,他已经又有十来天没有时间来看她了。可是现在看到她,却觉得她的情况并不好。
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探在她的额头。临倚很警醒的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复又闭上了眼睛。
熙牧野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道:“怎么了?这样蔫?”
临倚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懒懒地道:“这样死水一样的生活,你还要怎样要求我?”
熙牧野含笑道:“难得听你这样抱怨,怎么了?觉得现在的生活没有意思?”
临倚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若你是我,你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意思?”
熙牧野依旧含笑看这临倚,道:“好了,不要在这里怄气了,正好今日我闲,带你出去逛逛吧。”
临倚淡淡地摇头:“不去!”
熙牧野奇怪道:“又怎么了?为什么不去?”
临倚顿了一阵才说:“没意思!”
熙牧野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懒懒地,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今日雪停了,虽然天还没有晴,但是我刚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的皇宫也别有一番精致。你这样喜欢雪的人,应该要去好好看看的。”
难得熙牧野今日这样好气性,耐着性子哄了这半天。临倚也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出去逛过了,心还真有点痒痒的。
熙牧野见她半晌不说话,便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道:“快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逛,一会还有好东西给你玩。”
被他硬从椅子里拉了出来,临倚没有办法,只得慢慢地走进屋子里,打起精神换了衣服。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英常侍匆匆出门的身影。她不禁道:“他干什么去?”往日不管熙牧野去哪里,英常侍总是寸步不离地随侍在侧。可是现在他忽然走了,临倚便有些好奇。
熙牧野笑笑,道:“没什么,让他去做件事。我们走吧!”
既然他不说,临倚也不想再问。披上弱柳递过来的披风就跟着他出门了。熙牧野带着她,身后跟了一群人,一行人走在寂静的深宫里,竟然是鸦雀无声。
熙牧野带着她走过了永定桥。这世上皇宫的格局大抵都是一样的,东靖皇宫里也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带着对盛世的美好向往,东靖皇室将之命名为“永定河”,架设在永定河上的桥就被称作是永定桥。
此时正值隆冬,天气很冷,滴水成冰,永定河的河水也被冻住了,河面上甚至有人在行走。站在永定桥上往下看着,临倚忽然想起了当年还在西琪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几岁?八岁吧。小孩子都不怕冷,越是这样寒冷的天气,越是兴致勃勃地想在外面玩。那个时候她和既言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总是穿得厚厚的,然后在竹妃潇湘宫里的竹子间穿梭,偶尔恶作剧地摇晃竹子,站在底下的人就要遭殃,竹叶上的雪就会劈头盖脑打下来,往衣领里钻,凉凉的。到最后,玩的疯了,衣服都被化掉的雪浸湿。竹妃知道以后,就不准他们两个人再到竹林里玩。
那个时候,阮既言也只是一个调皮贪玩的孩子。竹妃不让他们再到竹林里去玩,他就转换阵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双木头做的冰鞋,带着她悄悄跑到云政宫的护城河里溜冰。那个时候,她竟然也是有运动细胞的,穿着笨重的木头鞋子,在那样滑的冰上,竟然是身子轻盈,仿佛是一个小小的精灵,穿梭在一条玉带上。阮既言对她这样的天赋很是吃惊,甚至看着她活泼的身影在冰面上穿梭,竟然失了神。
那个时候的自己多快活啊,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既言的注视便可以每时每刻都这样快乐。可是后来,她渐渐长大,忽然才发现自己和既言之间,其实是这样遥远。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渐渐不再在既言面前展现自己活泼的一面,自己的性子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既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视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
临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永定桥上看着桥下的人居然发起呆来。她叹口气,转过头来,便看到熙牧野背着双手站在她的身边。他仰着头看着天空,很专注的样子。临倚不禁也好奇地抬起头来,一看之下竟然愣住了。
原来天上飞了一只风筝。不知道是哪个宫的人在放纸鸢,它已经飞得很高了,在高高的天空中寂寞地飞行,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样子。
临倚抬头看着那纸鸢,一下子就愣住了。在阴霾的天空下,一只看不清楚样貌的纸鸢在天空中飞行。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只纸鸢。那是既言为她准备的。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样地渴望自由,是怎样地希望能够有这样一片能够高飞的天空。所以那个时候,在花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奔跑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扯断了那一根细细的线。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失去了束缚的风筝,竟然连飞起来都不可能。它再也回不到天空,就只能那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熙牧野带着一直在发愣的临倚往前走,绕过了永定河,就是一片开阔的地方。那放纸鸢的,正是熙牧野的近侍英常侍。他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在放风筝,那两个小太监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牵制住风筝的线。熙牧野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临倚。
她慢慢地走近了那两个小太监,道:“风筝……给我放可以吗?”
那小太监将视线看向熙牧野,在得到了他的首肯之后,才将线卷交到了临倚的手上。
临倚拿着那一卷白色的线卷,眼里渐渐浮起了水雾。她想起了那一年寂静的山谷,想起了耳边呼呼的风声,想起了阮既言温暖的怀抱。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是这样自由。在看看眼前的自己,站在旁边看着的四个人,眼睛都紧紧地盯在自己身上。熙牧野站在那里的姿势看起来是这样随意,但只有临倚知道他的蓄势待发。只要她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走上前来,禁锢她,折磨她。
临倚拽着风筝线,愣愣地看着天空,却没有在看那风筝。半晌之后,她做了一个和三年前一样的举动,伸手很快地将那线扯断。身边的四个人都吃了一惊,熙牧野的眼中,眸色渐浓,这是他愤怒的前兆。
临倚将那线卷扔在脚边,刚才太过用力去扯那线卷,她的手已经被线勒伤。她毫不在意,只是转过身,往落梅殿的方向走去。她知道自己任性,但是,若到了此刻,她还连任性都不能的话,她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熙牧野在她身后沉沉地道:“阮临倚,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起了你的太子哥哥了,是不是?也许还想到了那个死了的人。可是你别做梦,你永远也无法回去了。这辈子你除了我的身边,哪里也去不了了。”
看着临倚渐渐远去的身影,熙牧野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了。他心里很愤怒,为她的心里到现在装的依旧不是自己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