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梁小晞还在等。
留声机里琴声幽咽,墨镜之下脸色苍白,一如面前行将凋零的玫瑰花瓣。
明天就是除夕了,大叔肯定不会再来了。
梁小晞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洒水壶,坐回椅子上。
“晞姐,明天不开门了吧,对吗?”
小城推了下眼镜,站在吧台前。
“啊,是的。正月初三你可以再来。”
梁小晞站了起来,微微欠身,面露微笑。
“好的。晞姐,花快谢了,那位大叔还没来吗?”
连日来,不只是小城,好几个老顾客都在问同样的问题。
“没呢。小城,我问你,送花的事你没跟其他人说吧?”梁小晞略显紧张。
“晞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呀?大家都看见了,小楠他们还问我了呢。”
梁小晞苦笑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哪知道啊。没影的事儿,你们可别乱说啊。”
小城调皮地扮了个鬼脸,笑着说道:“不说,不说,我们可等着吃你的喜糖哦。”
“去,去,你个小鬼,真是太讨厌了!”
梁小晞面露愠色,装出抬手要打的样子。
“好,好。晞姐,我谁也不说,就听他们说,嘻嘻。”
说完,小城拔腿就跑,钻进了老街的人流里。
又该打烊了。
梁小晞熟练地操作了一番,书屋里响起了《小夜曲》那深情优美的旋律。
“大小姐,我来接你回家。”
夏馨雨来了,穿着浅红色羽绒服,紧身牛仔裤,带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
梁小晞懒懒地伸了下腰,没好气地说:“大冷天还跑出来干嘛!我又悠悠呢。”
悠悠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梁小晞的脚边站了起来,冲着夏馨雨直摇尾巴。
“就当作我想悠悠了吧。对吧,悠悠?”夏馨雨蹲下身子,伸手摸了下悠悠的脑袋,将俏脸贴了上去,接着说:“悠悠,再乖乖地蹲一会,我先跟你晞姐说说话。”
梁小晞将脸转向缓缓站起身的夏馨雨,问道:“要跟我说什么话?可别再提家里的事了。”
“不提,我的大小姐。”夏馨雨走进吧台,将梁小晞一把按回位置上,然后看了眼桌上的那束花,说道:“这花都谢了,我帮你把它扔了吧!”
梁小晞倏地起身,又被夏馨雨按回去了:“不舍得呀?快说说,这花是怎么回事?”
“没事。”
“我不信。白玫瑰配上香水百合,嗯,让我想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馨雨!你不是说要跟我说说话吗,有事就快说,没事我要帮王姨去收拾东西了。”
“好啦,别生气。这几天我去厦门玩了,你知道吧?”
“知道。”
“回来之后,你猜怎么着……算了,还是我说吧,小楠他们告诉我,有位大叔喜欢你,还给你送花了。得,就这个事。你说说吧,那位大叔真的喜欢你了,对不对?”
“他们乱说的。”
“那这花呢,你不要告诉我是自己买的吧?他们亲眼看见了,是小城帮他送进来的。”
“是,是他送的。而且,一束花,又说明不了什么。”
“承认了就好。我再问你,你也喜欢他吗?”
“什么?”
“我说你也喜欢他,对吗?”
……
“算是吧。不过,那仅仅是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而已,事实上我也说不清楚。”
“那就是了。好吧,大小姐,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你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了吗?”
“什么也没说。”
“确定?”
“千真万确。”
“这就成了。靠谱!大小姐,这回我支持你!”
“你什么时候支持过我?”
“任何时候啊,包括这次继承……”
“打住。别再让我看见你一副婆婆妈妈的说客嘴脸。”
“成。大小姐,这几天他都没来吗?”
梁小晞终于不耐烦了,厉声质问道:“夏馨雨!你太过分了,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奸细’?”
夏馨雨腼腆地笑了笑,捋了捋头发,轻声地说道:“好吧。也没多少,就两个,小楠和羽晴。你知道的嘛,他俩本来就是我邻居,什么话都跟我说的。”
“我不许你这样像盯贼一样盯着我,哼!要再这样,就不理你了。”
梁小晞说完,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好。下不为例,我保证。大小姐,你可别哭啊!”夏馨雨走到她的身后,将她揽在自己怀里,继续说道:“要是他真对你好,我会比你还高兴呢。”
听夏馨雨这么说,梁小晞哭得更加放肆了,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
她觉得委屈,也倍感安慰,心中淤积的苦闷瞬间像决堤的洪水泛滥开来。
夏馨雨抱着她,任她宣泄,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从小到大,在夏馨雨的眼里,梁小晞一直都是开朗活泼的,成天笑嘻嘻地,仿佛从未有过烦恼。
即便碰到不顺心的事情,她也能很快抛诸脑后,一笑而过,所以夏馨雨几乎不曾见过她流泪,更不必说哭了。
只有这一次!
只有为爱!
梁小晞哭了,哭得一点都不像她自己。
在爱情面前,即便你表现得再坚强,也依然无法摆脱身为弱者的命运。
说到底,女人都是需要被人疼爱的,即便她是梁小晞。
夏馨雨这么想着,心底涌起了满满的怜意,俯身将脸贴在梁小晞的头发上。
“大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收拾妥当,王姨向吧台走了过来。
“谢谢你,王姨。”
梁小晞伸手擦了下脸上的泪痕,开始整理桌面上自己的东西。
关灯,锁门,红袖书屋陷入了沉寂的黑暗之中。
又一年过去了!
梁小晞站在门前,久久不肯离去。
明年,我还在这里等你!
你会来吗?
来看我!
*******
下了动车,陈灿阳连忙赶往医院。
在他走进病房之前,母亲刚刚从手术室被推回来。
腿骨骨折、颅内出血,这是母亲现在躺在病床上进行术后治疗的原因。
母亲紧闭双眼,呼吸均匀,面容安详,心律显示正常。
“妈,我回来了!”
陈灿阳握住母亲的手,泪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母亲的手还是冰冷的。
他用自己的双手将它捂热。
陈灿阳很愧疚,在母亲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没能在她身边。
“走吧,让妈好好睡一会。”
前妻孙甜甜从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陈灿阳缓缓起身,擦了一把眼泪,跟着走出了病房,将门轻轻地掩上。
“动完手术我问医生了,他说没事,手术很成功。你就放心吧。”
“谢谢你!”
“你客气啥?轩轩的奶奶,也是我的妈。”
“嗯。”
“费用我都先交了,你就安心照顾咱妈,别去管了。”孙甜甜犹豫了下,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我先把轩轩接过去住。现在假期,作业还是要监督着做,你在医院也照顾不到他,你看可以吗?”
“行。都听你的。”
“那好。我回家去接轩轩,你就不用回去了。晚上我再给妈带些换洗的衣物,顺带给你拿床被子过来。”
“好的,谢谢。”
孙甜甜抿了下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陈灿阳一直低着头并没看见,她也只好作罢,整理了下刘海,转身向电梯口走去。
陈灿阳轻轻推开门,坐回床沿,握住母亲的手。
跟孙甜甜离婚快三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往常,孙甜甜要去看轩轩,陈灿阳都借故有事避开了。
今天见她,陈灿阳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他无法确定。
发生那件事后,他只想着跟她分开,其他什么都不顾了。即便是孙甜甜哭成了泪人,儿子抱着他痛哭流涕,双方的父母也都苦口婆心地劝他,他都无动于衷。
是啊,对于男人来说,这种事是决不可接受的,即便是无心的,那也不行!
当时,陈灿阳就是这么想的。
快三年了,孙甜甜选择了再婚,而他的一半心房却一直都空着。
陈灿阳愿意让它空着。
他觉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