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晞知道自己不擅长送别,尤其是在雨中。
当她松开夏馨雨的那一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至悠悠大声狂吠,才从悲伤的思绪中逃离。
她牵着悠悠,举着伞,缓缓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从夏馨雨的家到老街,需要拐过两个街区,大概半小时的步程。这条线路,悠悠走过多次,梁小晞根本不必担心它会走错。
“回到店里又能干什么呢?馨雨再也不能到店里陪我了……”
刚分开,梁小晞就开始想念馨雨了。
以往,只要梁小晞处在茫然不知所措之中,馨雨都会及时的出现,哪怕她是在福州上学,只要梁小晞心里想她,她都能感应得到,一定会打过电话来。
可是现在,她走了。
梁小晞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一片在雨中飘零的叶子,浑身湿冷,无依无靠。
一滴雨连着一滴雨,
一场雨接着一场雨。
我看见天空——
正把悲伤运往大地。
梁小晞突然默诵起这首小诗来。她不记得自己何时何地听过它,但当时很对她的心境,竟然一直都记在了心里。此时此刻,想起它,并将它默诵出来,她竟觉得自己仿佛被解救一般,情绪完全得到了释放。
走在雨中,品味离别之苦,仿佛老天也要为之动情,不忍送别的人独自流泪恸哭……
啊,多动情的诗句啊!
原来悲伤才是最伟大的诗人!
拐进老街,街坊们不断地跟梁小晞打招呼。
“哎呀,小晞!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先躲一下再来啊!”
“小晞,快躲躲雨吧,别淋出病来!”
“小晞,你王姨怎么不管你呀,这么大的雨,路上都是积水,要摔着了怎么办?”
……
谁说人间无情,片言只语都是温情。
梁小晞不停地跟她们致谢,悄悄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大小姐!你怎么过来了?全身都湿透了啊!天哪,顾师傅没送你吗?”
推开书屋的玻璃门,王姨见着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梁小晞,吓了一大跳,赶忙跑过来把她拉进了里间。
里间是厨房,但由于面积足够大,梁小晞在设计的时候隔出了一个换衣间,添置了一个半人高的木制衣橱,平常放一些用旧的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譬如不小心被咖啡泼溅到衣襟,梁小晞就可以转身进里屋拿出备穿的衣服,及时更换,而无需摸着返回家中,或让司机给送过来。所以,衣橱里总是备着两三件不同季节的衣裤。像今天这样全身湿透,王姨只需找出冬装给梁小晞换上就好。
换好衣服,王姨拿出电吹风给小晞吹头发,心疼地说:“大小姐,你是不是心里难受啊?可以跟王姨说说吗?”
王姨跟顾师傅一样,和梁小晞说话也从不用敬语。
“王姨,馨雨走了,她出国了。”
说完,梁小晞又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王姨知道。你俩那么好,从小成天腻在一起,任谁都无法将你们分开。现在她走了,你很伤心,王姨能理解。”王姨边将小晞的头发理顺边说:“不过,王姨觉着你心里藏的不止这个事。昨天你让买的礼物,是送给馨雨的吧?”
梁小晞扭过头,对着王姨:“王姨,我答应过人家的,不跟任何人说的,你就不要问了。”
“好。我不问。我也不是个爱打听别人消息的人。不过,你们俩的那点事情,瞒谁也瞒不过你们王姨。我这不也是心疼馨雨这孩子嘛。”
王姨拢着小晞的头发,将它们披散开来,让它们蓬松地垂落在小晞的肩头上。
“王姨——”
梁小晞听完这一席话,忍不住转身抱住了王姨的腰,偎依在她的胸前,动情地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王姨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馨雨这孩子也是命苦。别看她成天大大咧咧的,像是没事人儿似的,那都是装的,其实心里苦得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你们俩个谁都不说,我也不好说什么,要是出国能解决问题,可以帮到她,大小姐你应该高兴才对,不用像现在这样哭得稀里哗啦地。”
“嗯。”梁小晞默默地点了下头。
“用不了多久,馨雨她就回来了,到时你们又可以在一起了。”王姨搂住小晞的双肩,泪眼模糊地望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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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将泉州城笼罩在茫茫烟雨之中,直至中午时分,雨雾才逐渐散去。
陈灿阳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地朝着科技园的食堂走去。综合管理部的一堆烂摊子,让“新官上任”的他忙得晕头转向,有些焦头烂额。
“喂,眼镜,等等小哥嘛!”
小林子一阵小跑,追上了他:“大锤子呢,他去哪了?”
在科技园里,要是只看见陈灿阳而不见郭大锤子,任谁都会感到意外。
“他跟吴胖子去科技局了,还没回来。”陈灿阳懒懒地应道。
“哦,不管他了!眼镜,你升职了,怎么着也得请客吧?怎么样,中午趁着大锤子不在,我们加餐。”小林子眯着眼睛,一脸鬼笑。
“这样不好吧?”
“怎么就不好呢?要是他在,还不敲你一个大竹竿啊?小哥就懂得理解人,不会那么做,对吧?”
“还是等他在的时候一块请吧。”
“也行。那到时候可别怪哥几个狮子大开口喽,哈哈。”
“大开口也没用,我就请吃食堂。”
“不会吧?喂,眼镜,你怎么比大锤子还抠门啊?”
“见识了吧?叫你们天天损我!”
“得,算你狠!不过,眼镜,你得跟小哥说说昨晚都去干嘛了?吴胖子请客你都敢不去,一定有什么好事,快点说给小哥听听。”
“没干嘛,瞎逛。”
“切!信你个鬼!老实交代,是不是找梁大小姐了,嗯?”
“你怎么又来了?烦人!”
陈灿阳一把甩开了小林子试图抓住他的手,疾步走进了食堂大门。
小林子追了上来:“眼镜,说真的,小哥真希望你是去见她。依我看啊,你这事啊,八成有戏。”
“你知道个屁啊!净是瞎歪歪!”陈灿阳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小林子不服气,凑近了他的耳根:“我昨晚可是听吴胖子说的。”
“什么?你们拿我这事在酒桌上说?!”
这次陈灿阳真是着急了,回头怒视小林子。
“没,没呢。不是这么回事。吴胖子是说,梁总正在给女儿物色对象呢,不过大小姐总是不满意,所以才闹出了这么一出放弃继承权的事情。”小林子连忙解释。
“没说我吧?”陈灿阳不放心,继续盯住他的脸。
小林子撇了下嘴:“你当我什么人了呢?我会他们面前出卖自家兄弟么?”
“那这关我什么事啊,还八成有戏?你是成心要戏弄我吧?”陈灿阳拿起餐盘开始点菜。
“你傻呀?你看,梁家想嫁女儿,女儿脾气很倔,而且我可听吴胖子说了,说什么他家女儿喜欢大叔,让找一个叫……”
小林子吞吞吐吐地,不敢接着往下说。
“叫什么?”
陈灿阳端着餐盘找位置,没有回头看他。
“咳,算了。我还以为郭大锤子跟你说过了呢,原来他什么都没跟你讲,亏他还自称是你大哥呢。我可说了,你听好了!他们让吴胖子找一个从福州来的大叔,叫陈灿阳的。嘻嘻,你说不是八成有戏是什么?”
小林子有些洋洋得意,一屁股坐在陈灿阳的对面。
当他抬头,就傻眼了。
陈灿阳仿若一只被恐惧揪住的熊,厚厚的镜片后面透出了骇人的白光:“这么快就找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