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情深缘浅(一)
季然永远记得那天传旨的公公一脸笑意的宣读完毕,父亲母亲严谨动作下含着笑意的眉梢。瑞王府多久没有如此热闹了?季然早已记不清了。府内服侍的丫头、婆婆们闲聊时,也会不经意提起瑞王府曾经的辉煌,季然脑海中对此已然没有印象,只记得年幼时,祖父抱起她玩耍时的喜悦,喜悦,大概自己也曾拥有吧。
躲开前来恭喜的人群,季然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喜色。回到屋内,坐于书桌前,她继续临摹着这幅未完成的画作,只见画卷中临山依水,那是她的心之所向。可惜不过是一纸明黄,她是瑞王府嫡长女,嫡长女带给她的并不似寻常人家般的荣耀,而是她痛苦的开始了,她明白的,她从来都明白的。
“小姐,您怎么不去前厅呢?今日府中好生热闹。”侍女苏茉儿小跑进房门,便看到季然似平常一般在书桌前临摹着那一般无二的画卷,原画卷角落处早已破损不堪,可想而知,原主人究竟临摹了多少遍。
“前厅有父亲,母亲便好,要我何用?”季然头也不抬,全心身都在画卷之上。
“可,今日将军也来了...”
“是吗?”季然忽然愣了神,手中的笔墨瞬间晕染了整幅画卷,她急忙拿起身边的手绢擦拭,可墨迹愈陷愈深。随即眼泪掉落,晕染在墨迹之中。
“小姐...”苏茉儿察觉到季然的变化,心中自责不已,后悔将此人再次说与小姐耳中。
“梳洗吧,父亲母亲若在不见我,恐会生气。”季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她安慰似的拍了下苏茉儿的肩头,坐在镜前,望着镜中自己蜡黄的面孔,淡淡的笑了。
正厅
“将军今日亲自前来,可见皇恩,老臣惶恐。”季然之父季清远看着眼前这位云麾将军心中也不免叹息不已,世人都说,云麾将军战无不胜实乃泰丰之福,有承袭皇位之像,又有和季然丫头的情分在,谁曾想,哎,一切都是命啊。
“瑞王客气。”充沧淡淡一笑,面容看不出一丝破绽。
“贵客来访,季然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众人视线纷纷看向季然,她穿着一袭国旗红犬牙绣台湾锦马面裙,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灰克京绣抢缂法华裙,身上是破针漳绒披风,绾成了简单发髻,耳上是垒丝钠铬辉石耳珰,云鬓别致更点缀着珍珠发饰,一双色乳烟缎攒珠底靴,真真是极美的女子。
礼毕,季然抬头,看向父亲身后的人,他还是那样,腿伤也遮挡不住他的傲气,他就这样坐着,离她不过数尺,与她而言,已然是心安之处,已然是她的所求,他又多久不曾出现在她的眼前,早已有数不清的岁月了罢。
“无妨。”充沧对上她的眉眼,淡淡微笑。
天黑了,季然撑着身躯回到房间,继续着她的山水图,不到一个时辰,画作终于完成,季然将手中的笔放置一边,看着眼前的画卷,山水依傍,草屋一间,真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模样,季然随手便提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先生的诗句果真动人心扉,季然坦然一笑。
“茉儿,将军的婚事也定了吗?”
“还没呢,听说此次入宫,不仅要为少主选夫人,更多的其实是为了将军。”
“哦?此话怎讲。”季然听着来了些兴趣,如此兴师动众,主要原因竟不是为了未来之主?
“听说是,少主顾念着兄弟情份呢。小姐,您别灰心,您还是有机会入将军府的。”
“是吗,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季然呆呆的望向窗户之外的天地。
‘我不求那王权富贵,自幼也不曾享受到家人疼爱,唯有这一件事,老天啊,您还不愿成全我吗?’
季然出生那日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满是阴暗暗的,待她稍大一点时母亲身边的妈妈告诉她说,王府当时横遭灾祸,祖父亡故,大房伯伯的蓄意谋夺,三房叔叔的隔岸观火,府中下人人心惶惶,显然,那并不是嫡女出生的好时机,母亲难产,好不容易保住一条性命,偏殿内只有潮湿的水汽和厚重盖鼻的血腥气息,父亲听到嫡女降生后,只派了个小厮前来,并无多言。
幼时的季然并不能常见到父亲,渐渐待到五六岁时,才央求祖母在后院头修了座简单的秋千架,祖母还带来了一个和季然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祖母唤她苏茉儿,她笑意盈盈,单纯的脸颊上不问世事,有了她的陪伴,季然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十几岁时,有一日,季然像往常一样荡着秋千,苏茉儿在身后轻轻的推着,假山后,季然清楚的看到两个小女孩在偷偷的打量着她,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小女孩们向她走来,姿态如兰,袅袅聘婷,衣着华丽,姿容妍丽,看这就像是被娇宠大的姑娘,因距离不远,季然可以清楚的听到大一点的小姑娘轻笑一声,半是调侃半是嗔怪地道:“大姐姐可真是好兴致,仗着祖母喜爱,想要什么都可以,不像我和三妹,只得小心谨慎。”
季然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眼前的两位女孩,想来就是霍姨娘所出的二妹妹和三妹妹了,不愧是父亲宠在心间的姨娘所出,这衣着首饰,压着自己这个嫡女也不为过,尤其是三妹妹季卉柔,完美继承了霍姨娘的美色与身段,小小年纪也能看出姿色不凡,甚至对其母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季然只得掩着眼眸中的失落与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抬头对上二妹季卉眉的视线,“二妹妹这是哪里话,府内谁人不知,父亲最为看重妹妹,哪怕四弟五弟都要退位呢。”
“哼,算你识趣。”季卉眉的小脸满是得意,季卉柔却看似胆怯的模样躲在季卉眉身后,时不时的偷瞄一眼季然。
“二姐姐,我们走吧,父亲还在姨娘那等我们回去吃果子呢。”季卉柔拉住季卉眉的衣角,小脸真是我见犹怜。季卉眉又嘲讽了季然一番便和季卉柔亲亲热热的相携而去,两姐妹的手足之情成功恶心的到了季然。
瑞王妃因季然身体烙下了隐疾常年病榻,下人们都是惯会捡高枝儿,好东西一应全供给到了霍姨娘的水仙阁,季然幼时也曾去父亲处哭诉,换来的只是父亲的冷漠与淡然,瑞王妃母家早已落败,对此情景无可奈何,只得委屈求全,侍从看见主君如此态度,对待季然母女更加过分。
季然住的徽云阁靠阴,夏季自是良好,可冬季便似冰窖一般,炭火总是被克扣,瑞王妃身子越来越差,季然只好每日裹着并不能御寒的衣物去管事面前软磨硬泡,祈求能多些炭火,却每每被奚落一番,连面儿也被驳回。幼年时季然时常能听见下人们的叹息声,有的是嘲讽,有的是对这堂堂嫡女遭遇的叹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得默默忍受,幸得祖母关照,季然才得以顺遂长大。
十四岁时,听府中侍从说府中来了一位贵客,季然并不在意,还是如往日一样做做针线,陪母亲说说话,可母亲的身子日渐落败,这天,她吐了一口鲜血在季然脚下,季然慌乱之下只能跑去正厅,跪在父亲身下,可怜又可悲的模样,吓坏了正厅里的每一个人。父亲不满的神情溢于言表,霍姨娘却是一脸吓坏了的模样,她快步走到季然面前,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之呼:“我们的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快来人给扶下去,派人请大夫来。”
‘大夫?母亲有救了。’听到最想到听到的词汇,季然的身子再也撑不住的晕了过去。在醒来时便是在徽云阁的侧殿,‘母亲,母亲...’季然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主殿内,父亲,霍姨娘,祖母,二妹妹,三妹妹,四弟,五弟围了一院子,对了,还有正座之上那个风姿绰约的男子。看那众星拱月的样子,想来身份不凡。
“祖母,父亲。”季然慢慢调整脚步,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得体的行礼,不敢再抬头望向那个高处的男子。
“瑞王爷,家风真是严谨,真是令我大开眼见。”高堂处的男子轻笑,不羁看向下堂处卑躬屈膝的季父。
“让将军见笑了,小王...”季父表情更加尴尬,整常气氛低到了极点。家风?呵,这个家还有这种东西?我缓缓抬头,看向男子,男子俊朗的容颜下,衣衫华贵,腰间的佩玉更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想来必定不是平凡人家。
“小丫头,你看我干嘛。”男子笑容妍妍,乌黑的眼珠凝视着季然。堂下季然衣衫破旧,完全没有嫡女的模样,但是眼神却很坚定,有意思,有意思。
“将军不也正看着我呢吗?”季然眼神不惧,两人双目始终对视,仿佛周围一切都不复存在。
“哈哈哈哈...”男子愣了一会,随后爽朗的笑声传遍大厅。季然悄悄瞄向厅众人,父亲与霍姨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季卉眉瞪着自己像是要把自己吃掉,季然心中无奈到了极点,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旁边一向柔和,胆怯的三妹看向自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