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镐京红楼。
温陵搓着手跺着脚,坐立难安。
不见时有千言万语,相见时万千思绪堵在心头,来时的言语已经在九霄云外,有口难言。
相较而言等待时更是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素娘不见客。”
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出来回话道。
温陵闻言神情复杂,嘴唇微动最后坐回到椅上,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变得平静,随后莫名的滋味又涌上心头。
“相思不相不见!也罢,当年不辞而别,今天相告辞别,算是了当年遗憾,素娘后会有期。”
沉吟良久温陵长吁短叹似乎看透人间事,起身潇洒离去,衣袖飘摇,似乎再回少年时。
曾几何时少年侠义无双,为千金一诺血战千里。今天为朋友辞别红颜,再入江湖风雨。
古朴淡雅的房间里,素娘轻轻关上窗子,叹息道:“老家伙还跟当年一样。”
“既然有情何苦执着呢?”
椅子上一个黑衣中年人说道。这人面容刚毅,双目如鹰隼,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危险气息。
素娘娇嗔道:“你个瘸子懂什么?”
黑衣中年人不怒反笑:“我一生醉心于刀,男女情爱确实一窍不通,不过今天看到你们这般娇柔做作就更不想了。”
素娘白了黑衣中年人一眼,说道:“你今天来兴师问罪吗?”
黑衣中年人摸了摸瘸腿,说道:“不敢。”
“不敢?”素娘质疑,“还有你练刀客不敢的事情吗?”
“哈哈···”
黑衣中年人苦笑,笑声中有着惆怅有着不甘也有着恐惧。
十年前李苦初入真境,年少轻狂,意气风发,自认刀法无双,纵横青轻一辈未逢敌手,直到一个雨夜。
那一夜大雨倾盆,李苦解决一个挑战者,路过一个小巷子,看见一群人在欺负一个小女孩。
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女孩,李苦自然不会束手旁观,但是他没有立刻上前阻止,因为小女孩也在看着他。
小女孩的目光中没有求救,没有痛苦,甚至李苦破天荒觉得那是一种怜悯目光。
小女孩只有六七岁的年纪,她盘膝坐在雨中任由那群人打骂,既不抵抗也不哭闹。
雨水浸透了小女孩的衣裳,血液混合着雨水在地上流淌。就在血水流到巷口,李苦不论如何都要出手时,小女孩站了起来。
“快走!”
小女孩平静地看着李苦只说了两个字,然后剑意纵横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李苦至今忘不了那夜见闻,剑光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镐京,雨水倒流,苍穹崩裂,似乎天地意志在小女孩的剑意下都要屈服。
欺负小女孩的那群人万剑穿身化为血雾。
一道剑意也穿透了李苦的小腿,另一道剑意直奔他的头颅。前一刻意气风发的真境修士,这一刻在小女孩的道剑意之下,却生不出一丝抵挡意志,似乎只能闭目等死。
但那道剑意终究没有落下,李苦睁开眼睛,小女孩冲着他笑道:“你真弱!”
那一夜李苦的信念崩溃了,直至五年后的一场机缘巧合他才重拾信心,踏入了本该唾手可得的灵境。
从此之后李苦记住了女孩的名字,记住了那一袭红衣,记住了一个永远不能得罪的人。
“窝囊废,你弟子众多死一个两个不在乎,但亲侄子的仇也不打算报吗。”
素娘的打破了黑衣中年人的回忆。一旁侍奉的丫鬟脸上肌肉扭曲,不敢置信,在练刀客面前放肆还活着的人不多。
“我今天来愿意是想见识下温陵前辈的风采,但他却老了,不值得我出刀了。至于你的挑唆我就当没听见,人有时窝囊些不是坏事。”
李苦摸了摸另一条好腿起身离开,即将迈出门槛时他停顿身形,说道:“奉劝你一句,做自己该做的事,天子明镜高悬。”
砰!
两扇房门狠狠撞击在一起,素娘心头一颤跌坐在椅子上。
李苦一瘸一拐走下楼梯,边走边嘀咕:“温陵老匹夫还真他娘的命好,几十年前侠义无双,一呼百应。从今天开始摇身一变又成螃蟹了,老子差哪了?”
落霞山有个红衣姑娘如释重负,终于可以下山了,再也不用读书了。
柳翎走出茅草屋看着天上的太阳,大大伸了个懒腰。人逢喜事精神爽,曾心烦的蝉鸣鸟叫也成悦耳之音。
只是某人不这么认为,曾经清风拂面如今变成了烈烈寒风。
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满怀欣喜的上山求教,但看见柳翎的瞬间表情凝固。少年努力的眨了眨眼确定不是眼花,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小坤子去哪里呀?”
柳翎叫住了少年,身形一闪来到少年身后。
少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转头道:“师姐。”
“嗯,有日子没见了想不想师姐?”
柳翎拍了拍少年肩膀关怀问道,但少年却是神情怪异,不自觉的摇摇头然后又拼命地点头。
柳翎面若寒霜,脸上有点挂不住,搭在少年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想还是不想?”
少年吃痛,急忙道:“师姐英明睿智,神武不凡,如天上日月光辉照耀人间。师弟敬仰之情如江河湖水连绵不绝,无时无刻不想着聆听师姐圣训。”
一套烂熟于心的马屁过后,柳翎面色稍缓,说道:“这词跟上回好像一样啊?”
少年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师弟学问浅薄言辞粗鄙有限,不及师姐学富五车出口即锦绣文章,惊为天人。望师姐见谅,多多教导才是。”
“那是师姐我的学问连山主都拍案叫好。”
柳翎很满意,收回了放在少年肩膀的手,大言不惭道。
“师姐贵为宗门第一人,自然年少有为,天下除了师姐谁人能跟山主一较学问高低?”
少年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无奈下次见面又要换词了。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少年随即竖起大拇指,又是一顿言辞赞美。
茅草屋内,青衫读书人被一口茶水呛到,一阵咳嗽。他现在很后悔,极其后悔,当年为了争夺红衣姑娘三山宗门打破了头,最后落霞山棋高一招,平息了这场风波,现在看来未必不是紫禺山和须弥山有先见之明。
“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青衫读书人自我安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以柳翎在宗门的臭名昭著,白送都没人要。
“宗门第一人言过其实了吧?师弟不是和李道宗,明法小和尚并称宗门三杰吗?”
柳翎有些飘飘然,但终究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略微谦虚道。
“这话可不是师弟吹捧师姐,李道宗和明法可不止一次提及师姐,说您老人家如何天纵之质,如何人心所向,堪称宗门第一人这类话。”
少年一摇头,信誓旦旦的开始胡说八道。少年也不担心有朝一日柳翎找李道宗和明法询问,毕竟那二人见柳翎也是畏之如虎,说不定还会编出一套更不靠谱的马屁话。
“真的?”柳翎问。
少年神情严肃郑重点头,那模样比真金还真。
“好,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师姐也不能小气。你跟师姐下山,师姐带你见识见识山下风景。”
柳翎心满意足,手再次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啊?”
少年神情一下子变得苦涩难堪,这叫作茧自缚。
“下山的事还要先请示山主。”
恰在此时一位路过的执教长老出言解围。
“山主你有意见吗?有意见弟子就不走了,好好讲讲道理。”
柳翎冲着茅草屋喊道,只是无人答应。
红衣姑娘得意洋洋看向执教长老道:“山主没意见,长老有意见吗?”
执教长老连连摇头,“没意见,没意见。下山长长见识也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
“听见没师弟,长老说的多好啊!”
于是柳翎笑意盈盈拉着不情不愿的少年周坤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