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芷不由佩服这位李大人,这么尴尬的场面,他倒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嘿嘿两声,就算揭过去了。
“真巧啊,李大人出门,是赶着办事?”魏欢也装傻。
"唉,没事儿,吏部早乱成一团了,谁管我在做什么。”李大人摆摆手,讪笑一声,
"哈哈哈……夫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我上河边,看人下会儿棋去......”
“倒不是专程来找你的,案发那夜有些事情,想请教尊夫人......”苏焕自然什么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
但李高利怕是在自己和魏欢的眼色中读到了一丝讯问的意味,毕竟跟刑部打过不少交道,他脸色一变:
“你们......你们......不会是想抓她吧?她胆小,跟尸体关一夜,还不吓坏了,不行不行......”
李高利盯着苏焕,吓得连连摆手后退,一副不让他们进门的架势。
“李大人,您夫人的是开药铺子的吗?”颜芷看气氛不对,赶紧把话题一转。
“嗯?她以前当过医女,现在也替妇道人家看些小病,治牙上面,上京城里都出名的。”李高利不明所以,说着一咧嘴:
“我这后槽牙烂了一片,她都给我整治好了。我跟你说,你们年轻,是不知道,娶老婆还是得娶能干的。这女人啊,甭管刚见面的时候多温柔,日子过久了都是夜叉......能治牙的夜叉,你至少可以敞开了吃啊,不耽误事儿......”
“贱内是急躁了点,那也就是对我。杀人这档子事,我可以替她发誓,她绝对没这个胆子的。”
“投毒这事,跟胆子没关系……再说,这女人学了医,有胆没胆,还真不好说......”
魏欢嘟囔了一句,偷偷斜了眼站在一旁的裴南星。这姑娘站在一旁,神游似的,完全没注意魏欢揶揄她。
颜芷对裴南星跟来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盯着裴南星那张小脸,盘算着一定要在谢头儿那边使把力,能把这个姑娘长长久久地诓进来,最妙不过。
不说这姑娘医术端地是一把好手,单说刑部里只有颜芷一个女捕快,人人瞧她跟瞧番邦进贡的猴子一样,办什么正事前都不忘先评头论足一番,烦得什么似的。就冲这一点,革命娘子军的友谊也是必须大力发展地。
“啊,”裴南星一声惊呼,打断了颜芷的胡思乱想:“您夫人,不会是杨姨吧?”
李高利一乐,想不到刑部里头还有熟人,那双眯缝小眼更看不到了,他目光在裴南星身上上下下转了几圈,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和刑部什么关系,“小姑娘,要不你给说句话,你杨姨哪是这种人嘛。”
“不会啦,他们是来查药的,乌泱泱地来了一堆人,把我家翻得乱七八遭,要不是我爹看在颜姐姐的面子上,早把魏小哥他们赶出去了。”
颜芷听了这话,意味深长的瞥了魏欢一眼,“颜值担当,你好像不怎么受欢迎嘛。”
“没你人缘好,不行么?”魏欢毫不心虚地瞪了回来,片刻之后,气呼呼地转向裴南星,“小南星!我现在教你当捕快的第一课——以后不准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
“我没想到刑部来人,让几位见笑了......”
李夫人一边说话,一边垫了手巾,从风炉上将那把烧水的小铜壶取了下来,给茶碗里注了水,等了须臾却将茶汤弃之不用,第二次注水,方缓缓沿着碗壁细细冲泡了一次,分与众人。
李夫人的沏茶手艺倒也谈不上姿势曼妙,但言谈举止间却有一种内廷女子方有的仪态气度,搞得颜芷一直在怀疑,刚刚巷内那声遏行云的河东狮,是不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况且刚才众人说明来意后,李夫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便麻利地拿出钥匙,打发李高利领着苏焕魏欢,去仓库核对“乌圃”数目去了。此刻能坐在这里悠闲饮茶的,也就只有颜芷和裴南星了。
然而这种时候,颜芷哪有品茶的心情,就算是琼浆玉液沏,也不能让她把查案的嘴闭上:
“哎......杨姨啊,你知不知道您从刑部大牢出来,天都翻了,这案子不破,我今天还能坐您这儿喝茶,明天我都就没饭吃了......”
李夫人倒也不是和裴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是这上京城里的名医,统共就这么几位。裴景然又是一有疑难杂症,逮住了就称兄道弟的性子,往江湖同道这儿跑得可勤了。
裴南星跟着叫杨姨是称呼家父故交,而颜芷也跟着乱叫,纯粹就是仗着自己脸皮厚了。
李夫人听了这称呼,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下,放下茶杯道:“我听说了,这事也太奇怪。”
“哦对,李大人自然说了......李大人,是这桩怪案最直接的证人了,对了,昨晚,当夜值守的狱卒也被人毒死了,你们这儿没遇到什么异常吧?”
颜芷当然是想试探一下李夫人的反应,不过也真有几分关心的意思,这个凶手,似乎想把那夜和大牢有关系的人都杀光似的,会放过李家这条漏网之鱼吗?
“没有啊......”李夫人略有吃惊,细眉颦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昨夜我去城外出诊,拙夫放不下心,跟着一块去的,一路都挺安静的。”
“你们出诊的时间......”
李夫人沉吟片刻,"马车是刚过酉时(晚上七点)来的,到了人家庄子上,是半个时辰之后吧。替病患拔了颗牙,又忙活了一阵,回来的时间,过了亥时了吧。(晚上十一点)"
颜芷心里盘算着出城的时间,孙义家靠近城南通济门,从李高利家出城则走城北玄武门最近,不知道这病人家住哪里,只是这夜半差人从城里请名医,就为了拔颗牙,这病患怕是来头不小。
“不知这病人府上何处?”
“西郊上林苑。”
“那不是皇庄么?”颜芷露出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蹦了句脏话。
又是位开罪不起的姑奶奶。
“来人是长公主府上的人......”
“长公主拔牙了额?”
颜芷嘴角一咧,想起这位气度高华的冰山美人,也有牙疼得打滚的时候,不禁一乐。要不是查案要紧,她就开始八卦了。
“不是,是长公主的奶娘。”
“好吧......”
颜芷不无遗憾地眨眨眼,“我们会找人去核查一下的,不过,您的药方子里'乌圃'用的多么?”
李夫人摇了摇头道:
"'乌圃'也是前些年才有的东西,一般是东海那边地方要员为宫中采买的,这几年说是西疆也能搞到,价格也下来了些。但寻常百姓,哪个用得起这个,牙疼多半是忍着,付得起诊金拔牙的都是少数了......"
“话说这东西究竟是个啥,不就一黏乎乎的膏药么?”
说话间,魏欢一行人进了门,这问题他都从昨晚憋到现在了。
“裴景然没告诉你么?”李夫人似乎对魏欢的无知也很吃惊。
“他一看颜芷没来,巴不得马上把我赶走,哪会给我解释这些......”
“你也没问我啊......”裴南星嘟着小嘴,一脸委屈,“不能全怪我爹爹吧?”
李夫人看这二人斗嘴,眉眼一弯,微微笑道:
“乌圃是晒干罂粟种子里的汁液得到的膏体,色呈棕黄,药性微寒。功效和罂粟也差不多,治久泄久嗽,心腹筋骨诸痛。只是药效要强得多,误用对病人损伤也大得多,发冷,虚汗,恶心,昏睡都是有可能的。”
“这东西其实没什么好处,不治病,只是麻醉你的感觉,和酒起到的效果差不多。我这样说,你这位小哥就懂了吧?”
“既然没什么用,你还屯了这么些?”魏欢还是穷追不舍。
李夫人无奈笑笑。
“因为拔牙疼啊,为了让你们这些病人能够好受一些呗。不只是罂粟,曼陀罗花、生草乌、白附子、玉枝.....甚至天南星,都有毒性,也都有消肿止痛,镇静疏散的功效,只要调配得当,不妨碍它们成为治病救人的好药嘛。”
“受教了。”魏欢连连点头,难得看他话说得这么心悦诚服。
“不过,牙疼严重一点的病人,这些都不管用。”
“连‘乌圃’也没用?”这倒是出乎颜芷意料之外了。
李夫人摇摇头,指了指李高利,“他都试过,照旧疼。”
“可不是么,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啊......”
李高利一边插嘴,一边捂着腮帮子,显然是心有余悸。
李夫人斜眼狠狠剐了他一下,“你还知道疼啊,那牙都烂成那样了,就知道吃!”
“不过,最近我倒是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药,止痛效果异常得好,尤其是牙疼骨折痛风什么的,正想不忙了就找南星他爹商量去,你们倒上门了。”
“是什么啊,杨姨?”
裴南星也是个小药痴,一听说有好用的新药,身体立马坐得板直板直,一双鹿眼瞪得圆溜溜的。
李夫人道声抱歉,出了厅门,不多时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玻璃药瓶。
颜芷还以为李夫人会捧些奇怪的花花草草回来,看到是西药,还挺吃惊的。
她接过药瓶一看,瓶子其实很小,四壁和底都是深棕色的玻璃,瓶口用软木塞封住。瓶子里面装了三分之一的白色粉末,色泽有一些些泛黄,也不知道是玻璃映上去的颜色,还是粉末本来的颜色。
颜芷打开瓶盖,微微倾了一点在手上,伸出舔了小拇指沾了一点点,刚送到嘴里,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明显的酸苦味道。
下一秒,她就冲到茶盘前,拿起李夫人刚刚倒洗茶水的杯子就灌了一口,端着杯子就冲向了门外。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颜丫头又发了什么神经病。
少顷,只见她拍着胸口,吐着舌头回来了,见大家都瞪着她,也是咋舌,
“瞪我干嘛,药我可没乱吃啊……我知道李大人为什么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