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宫,望天楼。
一道身影凌风而立。
他身着赤红宽袍,站得轻松写意,卷过望天楼的无形之风在男子身侧盘旋出隐约的龙凤之形,甚至就连风过檐角的声音,都隐约带上了数分龙吟凤鸣。
宁王静静地站在男子身后,看着桌上渐温的茶。
男子抬眼看着远方正对望天楼的苍梧山,淡淡地道:“中元快到了,事情可有进展?”
宁王脸色微肃,开口道:“借着天鸾秘法,仍旧难以窥得全貌,不过,千年查探并非毫无作用,零碎皮毛集整之后,可得一分真相。”
“哦?这可是这些年听到的最好消息了,说说看?”
宁王低头想了想,缓缓道:“幽冥界已然大破,血海、冥河、黄泉、酆都、轮回台、十八层地狱尽皆不知所踪,只余奈河。”
男子原本轻松写意站着的身躯猛地一僵,他的语气中就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当真?”
宁王苦笑:“所有线索与观测所得齐集之后,这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这神州地气是一年比一年乱,尤以中元为甚,原来,真相竟然如此!可知幽冥界何时大破?”
宁王脸上的益发苦涩,摇头道:“除非能破界而入,否则,这个问题不可能有答案。”
男子霍然转回身,这是一张极为方正威严的脸,眉锋飞鬓,眼若辰星,内中隐有火焰虚影。
“必须要有答案!宁王,你应该知道坤之地镇着什么,若是地气再这么乱下去,镇着之物早晚上浮,那时,便是天地末劫!不论神州界、妖界、源界、上天界、抑或神界,都难以独善其身!”
宁王似有些不解,抬头道:“王啊,那镇着之物,臣亦有所知,即便再强,能强得过六界合力?与其镇着,不如让其出来,合力灭之,岂非一劳永逸?”
男子听闻此言有那么短暂的失神,瞳孔深处隐约闪出一丝难以查觉的恐惧,随即眸子一眯,从中绽出灿金神火,将那丝恐惧焚尽。
他转身看着远方的苍梧山,淡淡地道:“宁王,很多事不是现在的你能知道的。按着本皇所说的去做,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一定要得到答案!记住,是任何代价!”
宁王躬身,恭谨地道:“谨遵王命。”
男子微微点头,语气一转,沉沉地道:“南边之事,如何?”
宁王低声道:“妖界将有乱起,妖界四凶之穷奇后脉出了一位近祖后裔,联合饕餮后脉准备攻打麒麟一脉祖地。四部后裔之苍龙裔有所异动,自数百年前与安南城主暗中联络之后,近两年往来颇为频繁。”
“哈……苍龙裔么?这一脉野心倒是不小。”男子微微一笑:“将此事报与学士阁吧。”
宁王想了想,还是说道:“佛家八大源流之一的净宗与其似乎有所牵扯。”
“嗯?”男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沉声道:“净宗这些年很是活跃啊?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搅乱妖界?此事有蹊跷,先看着,如果再有异动,本皇倒是要去天都走上一遭了!”
顿了顿,他突然笑了:“这些年神州四地异动频繁,看来,并非偶然啊,宁王,你感觉到了吗?”
宁王缓缓地道:“看似毫无关联,但臣隐隐也能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隐有暗流涌动。”
“哈……这可不是暗流啊……”男子笑着,摆手道:“总之,一定要替本皇看好了,人手不够,就去栖梧学宫要人。”
就在宁王后退数步,准备下望天楼时,男子突然道:“以青衣那丫头的性子,今日殿议所说之法绝非她能想出,宁王,听说你那丫头与青衣颇为要好?”
想至此事,宁王也是连连点头:“臣本意也是打算让小女去看看,能想出此法的,倒也是个人才。”
男子微微点头,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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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五国四盟三教二手一天都,其中三教威名极盛,限次于天都和五国。
儒家有三派,分别为墨、学、思。
道家有六脉,分别为上清、玄清、玉清、正一、圆真、净明。
佛家有八宗,分别为密、禅、净、法、空、识、华、律。
其中,道家玄清道与佛家禅宗就在炎凰苍梧山的南北两峰。
苍梧山,自炎凰人皇初祖于此地封禅拜天,定苍梧为镇国神山之后,每一代继位人皇都要在苍悟山上封禅拜天,人皇气运携着庞大心念之力聚集于此无尽岁月,生生地将整座苍梧山转变为类似于先天至宝的存在。
别看玄清道与禅宗只占了一座峰,要不是昔年这两大源流与炎凰初祖有恩,想在苍梧山上修行?别做梦了!整个炎凰地界无数修武修仙宗门想在苍梧山上修一座小道场都不得其门而入。
苍梧山北,问道峰。
问道峰顶有一株问道松,亭亭华盖,足有数人合抱。
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与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儒生坐在问道松下对弈,旁边盘坐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
棋盘上,一片混乱纷杂,数条小龙彼此交缠却又彼此成劫,凶险万分,棋差一着,就可能全盘溃败。
良久,老和尚白眉微动,微微一笑:“依老衲看,干脆舍了这片小龙,清空了棋盘,重新入局。”
闻言,道人与儒生一齐抬头,道人摇头道:“你这和尚,一只脚都踏进棺材板了,杀性还这么重。白修一辈子的佛了。”
儒生笑道:“这法子好是好,不过……若是清空了棋盘后,连棋盘都给掀了呢?这局可就没法下了。”
老和尚慈眉善目地双手合什:“善了个哉!有舍才有得!该放下,就当放下。”
儒生噗哧一声笑了:“老秃驴……亏你还是禅宗首座,我看你干脆转修金刚相得了。”
道人淡淡地道:“错了!他更适合修罗相。”
说着,便学着老和尚双手合什,严肃地道:“施主,你恶贯满盈,贫僧当助你早登极乐。”
儒生有样学样地双手合什:“或许千万劫之后,众生皆可渡。为何不试着渡之?”
道人一拂衣袖:“千万劫等得,不在乎多等一世!”
老和尚微微笑着,连连点头:“是极是极!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恶贯满盈者不送他早登极乐,留在这世间作甚?”
三人相顾一笑,道人一拂衣袖,棋盘上黑白双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各自飞回棋蒌,随后,他拈出一枚白字,径直点在天元位。
“此招,如何?”
和尚凝眉思索半晌,取出一枚黑子,直接点在棋盘右下角。
“依老衲看,还得落子于此。”
儒生淡淡地道:“为何一次只落一子?”
说罢,一拂衣袖,三枚黑子齐飞,分别落在左上右三方。
道人与和尚一怔,低头看着棋盘。
一枚白子在中央,其它黑子分布四方。
良久,道人摇了摇头。
“此法,终究还是差了些意思,只要进不得幽冥界,所有谋算都只是空中楼阁。”
和尚转头看向儒生:“都说你们儒家见闻广博,就没有办法么?”
儒生苦笑摇头:“如此大事,你觉得我儒家能置身事外?早在很久之前,天都就已着手准备了,然而,却始终没有进入幽冥界的办法。”
和尚突然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那里有没有消息?”
儒生脸色陡然变得极其严肃,转头看着某个方位,眼睛眯了起来,问道峰四周飘着的云海陡然间绽出无数墨色,仿佛墨海翻腾,一股浩然肃杀之意隐隐波动。
“他们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眼中只有天道,何曾有过人间之道!”
三人再度沉寂。
良久,云海墨色才淡淡褪去,儒生抬眼,似是思索着什么,终于再度开口。
“数月前,吾前往上天界学海一行,本欲从学海典籍文献中寻得一丝端倪,倒意外发现了一桩尘封的记载。”
此言一出,道人与和尚精神一振,连忙道:“什么记载?”
“据传,千年之前,上天界出了一位身负阴阳之道的高人,名为阴阳君侯萧玉衡。”
“竟有此事?”道人与和尚眼中光芒大盛:“阴阳之道号称天道万道之中最为凶险一道,要于生死寂灭间才能感悟,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连兵解重生的机会都不会有,从古至今,选择此道破境的少之又少,成功者,更是闻所未闻,按说这等人物,天都中应该有所记载吧?为何闻所未闻?”
“相传执掌阴阳之道者,可逆阳归阴,穿梭于阴阳两界,应该可以穿过阴阳界隙,到达幽冥界!”
儒生苦笑一声:“这阴阳君侯行事极其低调,若不是昔年他曾踏足学海,借阅典籍,恐怕都无从得知。”
“那……可知当下他在何处?”
儒生摇头:“自千年之前萧玉衡于学海借阅典籍之后,便销声匿迹,直到现在,再也没听过他的踪迹。我大致翻了一下他当初所阅典籍,略有猜测,此人应当为了寻找阴阳之道的破境之机,前往阴阳界隙了。”
道士与和尚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这……进阴阳界隙了?难道……这萧玉衡……”
儒生点头:“阴阳界隙凶险万端,尤其靠近坤之地所镇之物,且近千年不闻音讯,按理说这么一位仅差一步就能到通明、天阙境的人物,只要在这世间,就绝对会留下名头,不可能半点音讯全无,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应该殒落了。”
和尚原本坐直的身子又塌了下去。
“老衲还以为你个老书呆子有什么办法呢,结果……”
道人倒是微皱眉头,缓缓地道:“相传阴阳之道极其玄异,保命能力极强,或许……是被困在了阴阳界隙也未可知,更有可能的是寻到了突破契机,所以,留在了阴阳界隙。”
儒生脸色肃然地点头:“这也正是某心中所思,不论如何,这始终是一条契机,上循万年直到如今,只出了这么一位身负阴阳之道的奇人,想要探明幽冥界出了什么事,就必须借助此人之力不可,所以……今日请二位前来,就是待此次中元之后,我们一同去天都,然后出发前往阴阳界隙,务必要探明那萧玉衡下落。”
顿了顿,他眯着眼,淡淡地道:“就算是死了,他留下的东西于当前神州也大有助益!”
道人与和尚对视一眼,半晌,缓缓点头。
“那么,此次中元之事,应该是由道友主持了?”
道人沉声道:“炎凰境内诸多宗门业已派遣门下精英弟子来我玄清道,诸多山门也已下山卫道。应能保得此次太平。”
儒生摇头道:“这些年来,一年形势比一年严峻,不可掉以轻心,吾等三教皆以人修为道,大师,依我看,我栖梧学宫门徒与禅宗门徒也下山云游吧。”
和尚双手合什:“善哉,善哉。”
山风轻轻拂过,上一息还盘坐问道松下的三道人影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山中鸟鸣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