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引,冥火开府道,万水千山难挡,悠悠入梦还。
七日殇,泪断愁人肠,三枚铜钱买路,幽幽黄泉船。
这是神州民间俗语,说的是客死异乡之人,不论距离有多么远,总会回到血脉至亲的梦里,最后见一眼心念之人,这才算了却生前之愿,才肯入地府。
第二句,说的是神州习俗,血脉至亲会在逝去亲人的舌下压上三枚铜钱,然后守灵七日。这三枚铜钱一枚问天买路,二枚问地买路,三枚问船买路,这个船,便是相传在黄泉上接引死者魂灵归地府的黄泉船,过得黄泉,便算到了地府。
这句俗语的重点在第一句。
明灯引说的是中元节时,若是家中有亲人身在外地,家中至亲便会去河边放一盏灯,此灯,为引路灯。
万一亲人客死异乡,寻不得归家之路,这盏灯就会引路,所以,又称为引魂灯,灯顺河而下,意味着引魂灯将这条河变成了奈河,奈河通阴阳两界,客死异乡之人就能通过引魂灯千里入梦而回,告知亲人自己身死何方,何地,以待亲人前去收敛尸骨。
当然,鬼本身就有入梦的能力,只是有个前提条件。
必须是至亲才行。
民间就有很多志异故事说死去的亲人有时会入梦至亲,告知自己似乎被什么压得难受,又或者说房子漏雨了,这时,亲人就会去坟前查看,果然会看到坟头被倒塌的树压着了,又或者坟里漏水了。
假如……嗯,假如……不用血脉至亲也能入梦呢?那我岂不是上一秒还在万里开外,下一秒入梦后,直接就横跨万里,来到入梦之地了?
至于这个猜测,是因为陈小天看到祝小红入梦梁少平想到的。
祝小红与梁少平并不是血脉至亲,只是夫妻,严格来算是无血缘关系的,但是,不论自己亲眼所见,还是神州民俗志异中多有丈夫横死异乡,托梦而回,最后看一眼妻子,然后入地府的说法。
如此种种,似乎都说明了并不需要血缘关系来着?
那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呢?
双方都视对方为血缘至亲?又或者……需要一定的关系?还是用另一种血缘牵羁,比如……孩子?
嗯……孩子应该不是,至少祝小红与梁少平就没有孩子。那到底是前两种之一,又或者需要别的条件,这就需要证实一下了。
怎么证实呢?
当然是尝试着入梦一下祝老爹,看看行不行。
毕竟现在祝老爹每天都给我上香……呃……这么说怎么总感觉味道有些怪呢?总感觉是在咒我自己……
不管了不管了,只要能得到少阳气,就咒我死都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死了。
当下,陈小天微闭双眼,运起入梦之法。
入梦之法是鬼的一项非常奇特的能力,它并不是想入梦就能入梦的,需要一个类似锚点的东西。比如说中元节放的灯,就类似于一个锚点,而至亲中相联的血脉,也是一个锚点,只要有了锚点,鬼身就可沟通阴阳两界,将魂体虚无化,穿越两界之间,来到锚点的梦里。
这是一个极其诡异且玄幻的过程,一定要说的话,就类似于时空穿梭。
当然,就算有了锚点,还需要一个前提,因为每个人的意识都分三层,分别为潜意识,本我意识,真我意识。只有这三大意识都认为穿梭过来的这个陌生意识是自己值得信任的,你才能入梦,否则,人的潜意识以及本我意识就会直接拒绝入侵,锚点封闭,自然就入不了梦了。
于陈小天而言,祝家老爹,就是一个绝佳的实验对象。
当鬼元汇聚到眉心深处核心一点,也就是奈何玉心所在位置之际,倏然,陈小天隐约感觉到了一片飘渺混沌间,隐约有一道光点微微闪烁。
当然,陈小天也未曾注意到,实际上,就算他想去注意,也注意不到。
就在陈小天运起入梦之法的瞬间,一直悬在奈河玉心中的虚、元两枚符文中倏然绽出一缕淡淡波动。
如果此时有相同层次的人盘踞在奈河玉心中一定会发现,这两缕淡淡的波动,是两名女子交谈的声音。
她们似乎在……埋怨……以及……拉家常。
‘果然不愧为变数,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尝试着踏入虚之领域了。’
‘只是踏足而已,以它鬼身的这个特殊身份,触及虚之领域是早晚的事。虚字符代表着的,可是万……咳咳……那什么之海。想要通明,何其之难!否则,云兮姐也不会耗这么大的心力来做这件事。’
‘说起来……都怪你!非得找凌云说要领任务,结果就……’
‘你以为我想啊?我是想看一眼我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想到吧?结果就跑这里来了?哼哼……你个恋哥狂魔!也不想想,如果让你去了那边,十有八九会……’
‘呸!你个恋叔狂魔!别以为我不知道!’
‘呵呵……你个死变态!脑子里转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才变态!想吃我一记九玄覆灭吗?’
‘哟……我好怕哟,尽管来试试?能破我的守护之念,我就管你叫姐!’
眼见两枚符文中的波动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危险,突然,一道光不知从何而来,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
清之又清,玄之又玄,难以言表,难尽其相!
两枚符文中的波动陡然顿止。
玄清之光一掠而过,来之无迹,去之无踪,两枚符文恢复静寂,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此时,祝家庄。
祝家老爹正坐在院前抽旱烟,当然,这会的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满脸愁苦了,脸上的皱纹也散了不少。
昨日,县尊差一名官差来祝家庄通报梁少平一案,梁少平改判无罪,不过,三十大板还是得打。日前还在县衙中养伤,待伤好了便可回来。这也算金子陵对自己心头愧疚的一个交待了。
毕竟,可没有人挨板子后还能呆在县衙养伤的。
祝老爹抽了一口烟,烟雾缓缓弥漫。
这人哪,老了也就不求什么了,只求个儿孙有福,女儿啊……命苦,也怪我这当爹的。现在女儿没了,还好还有少平在……
一会等老伴收拾好东西,得去县里看一看,也得感谢县尊。
县尊是个好官!
嗯……当然更得感谢那位陈小先生,如果不是他,哪里还有我祝家?唉,那位小先生,可当真是好人哪,救了我祝老儿一家,事儿了结后,却不留一言,走得倒是洒脱,却愁了我这老头儿哟……只愿小先生前行之路大道通天吧。
恍惚间,祝老爹只感觉眼皮沉重,脑袋一点一点,没来由地就沉入了梦境。
梦境里,祝老爹一如平常,仍旧坐在椅子上抽烟,恍若从未察觉此时已是一场梦。
陈小天飘在梦中,只感觉无比稀奇。
这是他第一次入梦,入梦是什么感觉呢?
很奇妙也难以形容,当触碰到那颗亮光的那一瞬,陈小天就感觉自己仿佛一头撞进了一片宽广得令人绝望的海洋,若非那颗星光与自己有莫名牵引,陈小天觉得自己应该会淹没在这无边海洋当中。
循着那一丝微弱牵引,一闪,就撞入了星点内,来不及狂喜于自己竟然当真入梦成功,陈小天就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傻了。
如果要一个人认真仔细地描述他的梦境,可能得到的最终答案是这样的,就是自己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做着一件件模糊的事,然后没来由的地又要做另一件模糊的事,场景也没有任何征兆地转换,再然后,就醒过来了。
一定要问个清楚的话,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当陈小天当真看清楚梦境之时,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是模糊的。
因为如果不模糊的话,会把人吓死!
梦境,没有任何规律,也没有任何规则,所以,呈现在陈小天眼前的就是这么一幕虚幻奇诡的景像。
场景中唯一正常的就是位于中央的这栋小屋,祝老爹坐在门口不停扭曲闪动的椅子上面,那椅子不停地扭曲着各种恐怖离奇的形像,有时扭曲像蛇,有时像一个树桩,更多的时候它还是椅子,只不过,这椅子内部游动着各种无法形容的东西,这些东西又构成了一张张扭曲的脸,一块块扭曲蠕动的血肉,一根根诡异的触手。
祝老爹浑然不觉,仍旧在抽着他的蛇……
嗯……没错,就是一条蛇。
它伸得笔直,跟旱烟管一幅德性,祝老爹对着蛇尾抽一口,整条蛇就像波浪一样蠕动了一下,于是,大张的蛇嘴里就喷出血肉构成的烟云。
没错,血肉构成的烟云居然像烟雾一样在飘,时不时就扭曲出各种能吓傻鬼的鬼样。
至于祝老爹身后的小屋,就有些别致了。
任何平面几何的知识在这儿都不适用,门口在祝老爹的头顶上方弯了个任性的弧度斜插在椅子上,从这扇门往四面八方延展出无数个面,仿佛切割好的钻石那无数个面一般,非常有特色地往天上一铺而开,以陈小天的角度能够同时看到地面、门口、祝老爹,以及每个房间,包括房间里的地面。
这就是整个场景中唯一正常的场景了。
至于小屋范围之外,无数个不停扭曲浮动的场景如烟如雾般飘浮似海,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玩意,甚至……陈小天看到了无数马赛克从那些近乎无限的烟雾中探出马赛克来盯着自己。
陈小天一脸懵逼地看着那无数团完全没有具体形状的玩意。
薛定锷状态下的玩意吗?
人的神念过于快速,尤其在睡眠状态下,是正常状态下的数千倍,所以就会出现这种似乎构成,又似乎不构成,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玩意?只是大脑无意识的一掠而过,所产生的某种具像?
说梦境很美的那些个家伙给我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陈小天咬牙切齿地打了个哆嗦,这个地方,他实在不敢多呆,冥冥中似乎有某种直觉告诉他,一旦在这里呆的时间过久,将会产生极其诡异极其恐怖的后果。
于是乎,陈小天屁滚尿流地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出现的地方竟然就在祝老爹的身侧三尺范围!
成……成功了!
但是……
回忆着祝老爹梦境里的景像,然后再一脸古怪地看着歪在祝老爹身侧的那根旱烟管,陈小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家伙……能把鬼活活吓死来着!都有心理阴影了!
见祝老爹微微一动,陈小天知道他要醒,连忙没入小屋,从后门离去。
毕竟人鬼殊途,祝老爹有他的生活,若是打扰得久了,让人家认出自己居然是一只鬼,那不就白白损失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入梦对象了么?
面临绝境的时候,这可就相当于一条鬼命啊!